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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58节

  苏妙漪原本还在挣扎,直到听见最后一句,挣扎的动作才倏然僵住。
  “从……军?”
  一个她从未设想过的两个字竟然从凌长风嘴里吐了出来。
  “对,从军。”
  凌长风笃定地点头,“我一直没告诉你,从看完仲桓将军遗稿的那一日,我就已经存了这个念头,也跟仲少暄说了。从那日起,他就在帮我打听消息,想让我与他一起加入踏云军。直到昨日,我才知道自己通过了踏云军的选拔,回来就想告诉你的,谁想到你一声不吭,就把我家那些家产都讨回来了……”
  苏妙漪怔怔地听了一会儿,才咬咬牙反驳道,“所以怪我咯,怪我事先没有告诉你?那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你想去从军?”
  “我想帮你先扳倒裘恕,再提从军的事……再说你前些日子心情又不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凌长风挠挠后脑勺,“昨晚你把那些家业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都傻眼了,纠结了一整晚,到底是要去北境做踏云军的一个小卒,还是留在汴京做凌家家主……”
  苏妙漪神色微动,“然后呢?”
  “我知道,我爹娘在天之灵,多半还是希望我能继承家业,就像他们之前那么多年希望的那样。可是我知道,祝叔知道,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我做不到,我压根就不是经商的那块料,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我爹娘希望我成为的那个人。”
  说完这一句,凌长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再次往后一躺,整个人大喇喇地躺在了石阶上,“所以我想,既然我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爹娘希望的样子,那至少得活出我自己想要的样子吧。”
  “……”
  苏妙漪忍不住在凌长风身边坐下,“你终于不想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了?”
  凌长风笑了一声,“江湖离我太远了,况且我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做不到惩奸除恶,倒不如去军营里历练,从小卒做起,踏踏实实地在战场上杀几个敌军。仲桓将军说了,小侠锄强扶弱,豪侠救国救民。原将腰下三尺剑,定四海,横九野!”
  日光不偏不倚投落在他俊朗疏阔的眉眼间,第一次让苏妙漪觉得他那双眼眸在闪闪发光、摄人心魄。
  她忍不住在凌长风身边坐下,沉吟半晌,“就算你想从军,也不必将家产都变卖了……你要那么多现银又有何用?”
  “既然我都想好要从军了,凌家这么大家业落在我手上也是浪费。不如卖给裘家,还能成全你。”
  “成全……我?”
  苏妙漪面露惊讶。
  凌长风侧头看向苏妙漪,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递给她,“这是我今日和世叔交易完,得到了所有资产。除了现银,还有几家地段极好的铺面、庄子,都是你可能用得上的,我便留下了,往后你改成书楼也好、食肆也好,我一概不管。还有那些现银,我一文不留,也全部交给你。”
  在苏妙漪震愕不已的目光下,凌长风嘴角一咧,笑得肆意洒脱,“我不仅要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还要成全你苏妙漪,让你青云直上、富比王侯!”
  苏妙漪愣愣地望着凌长风,张了张唇,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凌长风第一次见她这幅呆若木鸡的模样,一抬身坐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敛去,郑重其事地,“我还等着看你打败裘恕,成为商户榜的榜首,成为骑鹤馆的总掌事,走到人人都只能抬头看你的位置上去。”
  青年的眼眸热忱而炽烈,甚至胜过此刻悬在天上灼灼骄阳,烫得苏妙漪心头一颤,浑身的血液仿佛都随之升温,竟罕见地澎湃起来。
  她忽然不敢再直视那双明亮的眼睛,蓦地移开视线,捏紧了手里那本册子,“……这些银钱和铺子,我就当你是暂存在我这儿,拜托我打理的,你就是我的东家。不处三年,我定将这些连本带息的还给你。”
  凌长风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也好。”
  “击掌为誓。”
  苏妙漪举起手掌。
  凌长风看了她一眼,抬起手,干脆利落地与她击了三掌。
  伴随着最后一掌的清脆响声,二人终于相视一笑。
  到了晚上,一则八卦逸闻在大街小巷传开:刚夺回家业的凌大少爷将万贯家财拱手奉给了自己的未婚妻,旁人十里红妆,他以家底作聘,真真是剖胆倾心、一段佳话!
  知微堂的杂役们原本私下还与凌长风称兄道弟,没将他与苏妙漪的婚约当回事。可“聘礼”这事一出,所有人的态度都变了,不仅对凌长风恭敬客气,偶尔还会唤他一声姑爷。
  就连每日在知微堂进进出出的客人们,看凌长风的眼神也都不对劲了,好奇地问他是不是好事将近、何时办喜酒。凌长风也不反驳,只说自己尚在孝期。
  “不过这些都是那个凌长风一头热,外人也是瞎起哄……”
  生怕容玠又像上次一样发疯,遮云在回禀的时候就一个劲地泼冷水,“苏娘子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承认过一句……”
  暗室里,容玠靠墙而坐,手边的棋盘上是与端王对弈的残局。他眼眸微垂,将那一颗颗黑子拾起掌心,“这段佳话传得沸沸扬扬,她没有说过一声是,那可曾反驳过一句?”
  遮云被问住了,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答道,“不,不曾。”
  容玠抿唇,忽地摊开了手掌,掌心攒了一堆的棋子顿时滑落进棋篓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直到最后一粒棋子砸落,他才启唇,低不可闻地吐出一句,“她对凌长风动了心。”
  轻飘飘一句话,砸在遮云耳里,却叫他魂惊胆丧。
  他神色骇然地看向容玠。上次只不过是一个不作数的订婚宴,便已经叫他家公子半只脚踩进了大狱,如今是实打实的动了心,那岂不是……
  容玠身子往后靠去,抬手支着额,面容从暗影中分离,冷峻而深邃的眉眼展露在烛光下,却没有遮云预想中的凛冽杀意,唯有苦涩和无奈。
  凌长风的这一步,就连他也不曾预料到。若是撇开苏妙漪不谈,他对这位凌少爷也是总算有几分刮目相看。可与此同时,此人也成了心头大患……
  此刻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在他出京外任的这三年,凌长风也要离开汴京、离开苏妙漪。
  急难成效,事缓则圆。
  三年,说不长也不短,未必能冲淡一切。但是用来化解苏妙漪和自己的僵局,消散她对凌长风刹那间的动心……
  足够了。
  ***
  凌长风要随军离京的消息,和容玠被封为知州外任兖州的旨意是同一时间传到了知微堂,传到了苏妙漪耳中。而好巧不巧,二人偏巧还是同一日启程。
  “都要走了……”
  苏妙漪听完怔了好一会儿,才没什么滋味地笑了笑,“这么巧。”
  特意来知微堂辞行的容玠坐在苏妙漪对面,“确实凑巧。”
  苏妙漪望向窗外,问道,“你这一去……要去多久?”
  “快则三年,慢则五载、十载。自然,世事无常,还有一种可能……”
  “容玠!”
  苏妙漪眉头一皱,打断了他,“哪有没动身就自己咒自己的?祸害遗千年,你的仇人还在汴京城里,你就是只剩一口气,也得爬回来。”
  容玠掀了掀唇角,“好。”
  “……”
  苏妙漪陷入沉默。
  二人似乎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室内一片寂静,于是楼下的喧嚷声格外清晰地传了进来。
  “苏老板今日可在知微堂?我有一桩大生意要和她谈!”
  “苏老板何时才得空?不知能不能请她赏脸,去我那铺子小坐片刻?”
  “我今日就在这儿等着苏老板!”
  容玠顺着苏妙漪的视线往楼下看去,就见一个个想要求见苏妙漪的人拥堵在知微堂门口,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妙漪,你还记得你刚来汴京、第一次经过州桥时说的话么?”
  容玠忽然问道。
  苏妙漪怔了怔。
  那日她在马车上,意气昂扬地说……
  「有朝一日,这条街说不定就姓苏了!」
  “现在你已经做到了一半。你成了整个汴京城,唯一能与裘恕分庭抗礼的苏行首……”
  容玠转头,深深地看向她,神色无奈,“可是妙漪,你为什么还不如从前开心?”
  “……”
  苏妙漪抿唇,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没了,眼睛里空落落的。
  许是因为她已经在容玠面前露出过最狼狈、最脆弱的模样,所以这一刻,她也疲于伪装。她的腰身塌了下来,靠进圈椅里。
  “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每次数铜板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什么?”
  “我想,只要我多攒一枚铜板,就会离我娘更近一步。日积月累,岁岁年年,我总期盼着,有朝一日只要我家财万贯,我娘或许就会离开裘恕,回到我身边。到了那时,我再甩开她、羞辱她,叫她和裘恕一起尝尝被抛弃的滋味……”
  “……”
  “可是现在,这个心愿已经作废了。”
  苏妙漪盯着房梁,眉眼间好似缭绕着一层淡淡的云雾,“知微堂经营得再好,赚再多银子,好像也都没有意义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经商呢?”
  容玠望着苏妙漪,喉口像是堵住了什么。
  苏妙漪的脸上不该露出这幅茫然失措的神情,就好像迷途的羔羊、失去锚点的船,脱离雁群的孤雁……
  自信、胸有成竹,甚至是野心和狂妄,才该是苏妙漪的底色。
  半晌,容玠才起身,走到苏妙漪身后,伸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你也可以不经商,不开这间知微堂。苏妙漪,你是自由的……”
  苏妙漪愣住。
  “没有方向,就意味着没有束缚。”
  “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意味着什么都可以做。”
  “没有了报复任何人的念头,你才是真的自由了……
  苏妙漪仰起头,对上了容玠那双沉静的眼眸。
  喧嚣声里,那双茫茫如清河的深眸里,只倒映着一个她。
  “……多谢。”
  苏妙漪低低地道了声谢。
  “真想要谢我的话,明日就来南薰门送我出城吧……”
  容玠垂眼望着她,眼里隐隐地透着一丝试探和期盼,“可以吗?”
  「苏妙漪,明日我要随军从仁和门出京,你一定要来送我,看看我凌长风穿盔带甲的派头!听到没?」
  想起凌长风半个时辰前才在这屋子里对她放出的话,苏妙漪神色一僵。
  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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