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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60节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巷子里比赛着打娇惜。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爹娘呢?”
  苏妙漪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我爹要买衣架,我娘要买篦子。他们买个东西要吵好久,我才不想跟他们一起,宁愿自己在这儿打娇惜……”
  “那怎么不找些朋友一起玩?”
  女孩撇撇嘴,嘟嘟囔囔,“又不是人人都有朋友。”
  “……”
  “又不是一个人就不能打娇惜。”
  “……”
  苏妙漪哑然失语,只能闭上嘴,心不在焉地继续抽起了陀螺。
  两个陀螺在地上不知转了多久,最后以苏妙漪手里的那个率先倒地告终。
  “不玩了。”
  女孩当即收了鞭子、抱起陀螺,雄赳赳气昂昂地从苏妙漪身边走过,“我才不跟没我厉害的人玩!”
  苏妙漪气笑了,不服气地追上去两步,叉着腰,“谁说我没你厉害?一时失手罢了。我再陪你玩其他的,投壶怎么样?”
  女孩转过身仰头看她,皱着一张小脸,“什么叫你陪我,明明是我在陪你。”
  苏妙漪愣住。
  女孩朝她招了招手,苏妙漪不明所以地蹲下身。
  女孩柔软而小巧的巴掌轻轻落在她的头上,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姐姐,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该学会自己一个人玩啦。”
  “……”
  目送女孩蹦蹦跳跳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苏妙漪蹲在原地,迟迟没有回过神。
  “放天灯,祈福祉!留芳名,缔良缘!”
  从巷子里一出来,苏妙漪便听得街口传来中气十足的叫卖声。
  不远处,小贩一边扯着嗓子叫喊,一边将天灯和纸笔递给出双入对的男女们,“我这灯都是在姻缘庙开过光的!定让你们得偿所愿,与钟情之人长相厮守!”
  驻足买灯的人不少,纷纷在灯纸上情意绵绵地写下彼此的名字。
  “苏老板!”
  小贩一眼认出苏妙漪,当即捧着天灯,一脸巴结地小跑过来,“苏老板也瞧上小人这天灯了?苏老板,今日可是七月七,小人便借这天灯祝你与凌公子天长地久、白头偕老,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这话在今天这个日子说,于别人来说是应景,对苏妙漪来说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望向那些男男女女,心里想。
  生离,死别,怨憎会,求不得……
  这世上真的有什么天长地久么?
  「姐姐,你该学会自己一个人玩啦。」
  那道稚嫩的童声仿佛还在耳畔盘旋。
  苏妙漪心念一动,当真朝小贩摊开手,“这盏灯,我要了。”
  夜色如墨,人声鼎沸。
  苏妙漪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一盏盏天灯自她身后升起。
  霎时间,星星点点的暖光汇聚成河,投落在苏妙漪的脸上,好似金光破云、风清万壑。
  她眉眼间积存的阴霾和尘垢忽然就被汩汩腾涌的光晕冲散、涤荡,射出像碎金一般炼不化、烧不尽的光芒……
  苏妙漪掀唇而笑,步伐轻快地独行离去。
  那半空中飘摇的祈愿天灯里,比翼双飞的名字数不胜数。而唯有一盏天灯格格不入——
  那灯上,前边写着苏妙漪,后边写着苏妙漪。
  左边写的是苏妙漪,右边写的还是苏妙漪。
  一笔一划,皆是自己。
  也只有自己。
  第89章
  三年后。
  初秋, 天高气清、万里无云。
  南薰门外,进出汴京城的车马络绎不绝,行人如织、熙来攘往。一辆青顶流苏、围着绸纱的华贵马车在其中尤为显眼, 马车外前呼后拥,跟着十数个牵着马、腰间佩刀的护卫, 从城门内鱼贯而出。
  候在城门外等着进京的百姓们一见这架势,生怕冲撞了贵人, 连忙往两边避让开。
  不过这队人马虽看着威严,却并不骄矜。护卫们牵着马从排队的行人身边缓缓经过,直到走到了远离人群的开阔地, 才纷纷上马, 挥鞭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尘烟, 愣是一点也没沾到行人身上。
  “刚刚过去的, 是哪家王公贵族啊?”
  有人忍不住打听。
  前头刚好是个汴京人,转头答道,“错了, 刚刚那马车里坐的, 既不是哪位皇亲贵胄, 也不是哪位大人,而是一位行首……”
  “行首?”
  问话的人面露诧异,“原来是商贾啊。汴京城不愧是皇城啊,区区商户出行都如此气派!”
  “什么叫区区商户!你可知那位是汴京城哪个行当的行首?是书肆行!就算你不知道汴京城的书肆行行首是谁,那知微堂呢, 知微堂总该听说过吧?参商楼的戏总该看过吧?刚刚那就是知微堂的老板, 唯一的女行首,如今骑鹤馆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苏妙漪!”
  这回不等那问话的人开口,前后左右的其他人却是闻声聚了过来, “那谁能不知道!如今山南海北,哪里没有知微堂!就连我们那穷乡僻壤的,也每日都等着看知微小报呢。要不是有知微小报,那些汴京城、临安城的新鲜事,哪会那么快得传到我们耳朵里……”
  “可不是么。前年我们那地方出了个探花郎,宴请乡邻时谢父母谢恩师,最后谢的,便是知微堂那位苏老板!说是若无知微小报开拓眼界,若没有知微堂租借的那些藏书孤本,他断断不能有今日。那探花郎还说了,让孩子们多去知微堂的书舍,无需计较读什么,只要读书便有益处。”
  “知微堂的确有名,可参商楼却是没听说过……”
  “一看你就是小地方的。参商楼是知微堂东家另开的戏楼!只在汴京、临安几个府城才有,这三年请了些伶人唱戏,可都不是那些老套的戏本,都是现下最时兴的!最红的就是那册孽海镜花了,书就是知微堂出的,戏也是知微堂请人来唱的。听说只要一演孽海镜花,参商楼的戏票都被炒到了几千文,最离谱的一次甚至要十贯钱!”
  “十贯……”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就是在最好的酒楼最好的雅间办个席面,也要不了十贯吧?这知微堂的东家定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参商楼这些钱算什么,知微堂最赚钱的还得是知微小报!听说小报最下面一栏的推广位,已是千金难求了。多少商户排着队等着呢,听说都排到明年了。”
  “嘶……”
  众人忍不住望向那已经消失不见的车马,“难怪那苏老板出行是这阵仗。”
  离南薰门五里地的官道边,知微堂的车马停在了树荫下,像是在等什么人。
  直到远处传来马蹄声,护卫远远地看了一眼,立刻转身回到车边传话,“东家,祝管事,人快到了。”
  片刻的寂静后,祝襄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驶近,停在了官道上。祝襄抖抖衣袖走了过去,将那辆马车的车帘掀开,里头坐着两个风尘仆仆、一脸沧桑的男人,一个年纪大些,见了祝襄连忙起身施礼,而另一个坐在角落里,模样年轻些,脸上却带着伤。
  “祝管事……”
  祝襄与他们说了两句,便退回了树荫下,隔着车窗回禀道,“娘子,是他们。您是打算在这儿问话,还是……”
  车内传来一下一下的敲击声,是扇柄在车窗边沿轻叩的声响。
  片刻后,敲击声停下。
  一道婉转清越、慵懒却不失沉稳的女声自车内传来,“此处不便,去凌家的庄子。”
  “是。”
  城西,凌家庄子。
  祝襄领着两个男人匆匆行过院子,将他们带进了一间屋子。几人一踏进屋内,屋门便被人从外合上。
  一架缂丝山水的八扇曲屏横亘在屋内,隔绝了视线,叫人只能隐隐绰绰看见些影子,却无法窥探屏风后的情形。
  祝襄在屏风前站定,转向那两个男人,出声道,“我们东家在此,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年纪略大些的男人连忙朝屏风后施礼,“知微堂扬州分店掌柜袁甲,见过东家。”
  见屏风后没有动静,袁甲忍不住朝祝襄看了一眼。祝襄朝他使了个眼色,袁甲这才直起身,介绍起身后的年轻男人,“这位就是我信中提到的屈稷屈大人,从前是扬州府衙的书吏,如今无官无职、一介白衣。三个月前,他刚成婚不久的夫人去寺庙上香、无故失踪,官府迟迟没有寻到人。可不久前,他却发现知州大人府上的一个妾室与他夫人生得一般无二……屈大人,剩下的你还是自己说吧。”
  屈稷攥了攥手,上前一步,“我与三娘青梅竹马,情深意笃,一眼便认出那就是她!果然,她告诉我她是被人强行掳到府上、被囚困至今……”
  说到这儿,屈稷的脸上已满是痛恨和愤慨,“堂堂知州,竟做出这种欺男霸女的强盗行径!我告官无门,想要带三娘走,可那人却矢口狡赖,竟还无耻地说……说三娘就是他从青楼赎回来的娼妓,还伪造了卖身契!我若想带她走,还得将一千金的赎身钱还给他,若给不出,三娘就只能继续做他的妾……”
  见屈稷心绪起伏,有些说不下去,袁甲不忍地开口接话,“屈大人给不出这赎身钱,不仅没要回夫人,还得罪了知州大人,最后官职被罢免了,还险些有血光之灾。他自知斗不过知州大人,只能找到了知微堂,想让我在小报上公开知州大人的恶行。可这事关重大,我只能手书一封,上报给东家。东家回信说要见见人,我这才带上屈大人,一路快马加鞭地赶来汴京……”
  屈稷抬眼,直直地看向屏风后,忽地屈膝一跪,往地上叩首,“知微堂一字,天下皆知,还望苏老板怜悯,还我们夫妻二人一个公道!”
  男人的额头叩在地上,发出又沉又重的声响。
  三下之后,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才传来苏妙漪无波无澜的问话,“他说那是从青楼赎出来的娼妓,你却说那是你夫人,他有卖身契,那你可有何证据?”
  屈稷咬牙,“就在我被免职后,一伙盗匪闯进了我家,纵火行凶,所有能证明三娘身份的物件全都毁在那场了火里,就连我也差点命丧火海……”
  “也就是说,你空口无凭。”
  苏妙漪不为所动,声音平静得有些漠然,“一面之词,叫我如何相信你?你这故事,若换作我来写,还有另一个版本。你身为扬州府的书吏,费尽心机想要巴结上峰,不惜用美人计,以自己的夫人为筹码……”
  此话一出,屈稷倏然变了脸色,蓦地抬眼,不可置信地瞪着屏风后那道模糊的身影。
  可他刀子似的目光却对苏妙漪没有丝毫妨碍。
  她语调缓缓,继续道,“你本想卖妻求荣,可却没得到自己想要的,还折了个夫人进去,所以恼羞成怒,反过来诬陷知州大人的名声……”
  “苏妙漪!”
  屈稷霍然起身,脸色青白,怒不可遏地对着苏妙漪直呼其名,“你若不肯帮忙便罢了,为何还要让我千里迢迢来这汴京一趟,然后又如此羞辱我?!”
  屈稷恼恨地转身便要走,可没走几步,面前却骤然横了两把刀鞘,竟是被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死死按住了肩,桎梏住了胳膊,被迫跪了回来。
  屈稷愕然地叫嚷起来,“你们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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