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 第163节
桌上还剩下最后一壶桂花酿,趁下人们不注意,她拎着酒壶摇摇晃晃地爬上了屋顶,在屋顶上对着仿佛伸手就能触及的圆月自斟自饮。
没喝几口,就听得底下的街巷里传来马车碾过石板路的声响,在寂静夜色中格外清晰。
苏妙漪低头,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驶近,竟是在她家门口停了下来。她眯了眯眼,一眼就辨认出那马车并非出自知微堂。
然而下一刻,掀开车帘、从车上跳下来的竟是江淼!
苏妙漪一愣,下意识将那马车重新打量了一番——的确不是她派去接送江淼的那一辆。
正当她奇怪时,又有一人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锦衣玉冠、贵不可言。
看清青年那熟悉的俊容,苏妙漪蓦地睁大了眼,微醺的醉意瞬间消散,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端王?!
眼睁睁看着一身常服的端王与江淼面对面站在马车边,江淼红着脸,将自己身上的玄黑披风脱下来,还给了端王,苏妙漪吓得转身就摸着梯子,飞快地从屋顶上爬了下来。
待她赶到门口时,端王府的马车已经驶远,只剩下江淼一个人痴痴地站在门外,目送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不知在回味些什么。
“……你们怎么碰上的?”
苏妙漪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将江淼惊得一下转过身来。
见是苏妙漪,她才松了口气,摸着心口,“你嚷嚷什么,突然冒出来,吓死我了……”
目光落在江淼微红的脸颊上,苏妙漪神色愈发复杂,“不是送你去湖上赏月去了吗,怎么跟这位碰上了?”
“说来话长……”
江淼被夜风吹得哆嗦了一下,“你总不能让我在这儿说吧。”
“……”
二人回了屋子,江淼才将这一晚的奇遇像说书似的说给了苏妙漪听。
原来她和端王是在泛舟湖上时“偶遇”的。端王的船还不小心撞上了她的,所以为表歉意,邀她到自己那艘大船上一同赏月。
“同他那艘船比起来,苏妙漪,你给我的船也太简陋了!”
江淼托着腮,“我一上船,就发现桌上已经摆了两杯酒。我还以为他已经约了旁的什么人,他却说那是留给他亡母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从前没什么机会陪母亲一起过节,所以歉疚不已,从母亲去世后,每逢过节,便会在桌上多摆一杯酒,就当做母亲还在……他还叫我给他亡母敬了杯酒呢。之后便一起赏月,我说我是孤儿,无父无母,他便同我说了些他母亲的事……再然后,他就送我回来咯。”
苏妙漪听得瞠目结舌,“他让你给他亡母敬酒?”
“有什么问题么?”
“……”
苏妙漪只觉得头疼,揉着太阳穴发怔。
太奇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
端王的生母是几年前去世的庄妃娘娘。而宫中每逢中秋,都会办宫宴。宫宴上,端王和庄妃理应同在,何来“没机会陪母亲过节”?
还有,今年宫中应当也有中秋宴。端王不去宫里陪皇帝,竟跑去湖上“偶遇”江淼,还和江淼、和已经亡故的庄妃一起赏月过节?
怎么想怎么诡异……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江淼瞥了一眼苏妙漪,说道。
苏妙漪放下手,诧异地看向她,“你知道?”
江淼撑着脸的手指在脸颊上敲了敲,一幅心有成算的了然模样,“他嘴里就没几句真话。什么偶遇是假的,撞上我的船,邀我上船是故意的,无端提起亡母,在桌上多放一杯酒,也是提前设计好的……”
苏妙漪睁大了眼,“原因呢?”
“这你还看不出来?白看我那些话本了。”
江淼在苏妙漪脑袋上敲了一下,“……他喜欢我,想勾引我。”
苏妙漪眼里的光灭了,无言地张了张唇。
“我现在觉得,他多半是在临安的时候就对我有些意思了,否则怎么总叫我去六合居?怎么对我喜欢的吃食那么上心?我这才来汴京几日,他就又坐不住,大过节的来撞我的船……还搬出过世的母亲来,这不就是在卖惨博同情么?要知道,脆弱和眼泪就是男子最好的嫁妆。”
江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笑了一声,“他倒是聪明。反正比你这个不开窍的榆木脑壳聪明多了。”
苏妙漪揉着太阳穴,小声嘀咕,“……我就怕你太开窍了。”
“那你说,他做这些还能是因为什么?”
江淼反问苏妙漪。
苏妙漪答不上来,可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淼陷进去,只能欲言又止地提醒道。
“可你都不知他的身份……”
江淼却是一把捏住了苏妙漪的脸颊,阻止了她继续往下说,“他只说自己姓王名炎。”
王炎,琰。
苏妙漪嘴角抽动了一下。
“至于其他的,我暂时还不想知道。”
江淼郑重其事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会为了我做到何种地步,时间久了,我自能亲身感受到。至于身份地位那些,都是次要的。”
“……”
好好好,一个不让她说,一个还不想听她说。
想着大胤也不乏平民女子做王妃的先例,苏妙漪到底还是打消了要劝诫江淼的念头,只送了她一句“自求多福”。
尽管如此,苏妙漪晚上歇下后,还是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
梦见江淼被端王始乱终弃,凄凄惨惨地做了个外室,还大着肚子求她帮忙。她一番折腾,终于帮江淼逃离了端王的掌控,可一转眼,端王就带着一群人杀进了知微堂,满脸阴鸷地踩着她的手掌,还将一把刀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人在哪儿?!”
在端王咆哮的逼问下,苏妙漪一身冷汗地惊醒了。
惊魂未定中,她觉得自己是看江淼那些恨海情天的话本看多了,把脑子看坏了。
一夜没睡好,苏妙漪洗漱完坐到妆镜前时,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可她今日还要送屈稷和虞三娘离京,于是强撑着往脸上多扑了些脂粉,就匆匆出了门。
两辆马车出了城,在郊外停下。
屈稷和虞三娘自是对苏妙漪千恩万谢,见他们夫妻二人感情依旧,瞧不出什么芥蒂,苏妙漪的心放下了一半。
“你们不能再回扬州了,我会让人送你们去娄县。这段时日,你们还是要低调些、小心些。毕竟……”
剩下的话,苏妙漪没说出口,屈稷却懂了。
“苏老板放心,我都明白。”
看着屈稷和虞三娘的马车离去,苏妙漪才回到了自己的车上,吩咐回城。
马车驶动,她困倦地靠着车壁,正昏昏欲睡时,车身竟是忽然一晃,猛地停了下来,苏妙漪的身子也随之往前一栽,她惊得清醒过来,连忙扶住手边的案几,勉强坐稳,“什么事?”
“东家,有人拦路。”
车帘外,一护卫沉声回禀。
苏妙漪眼皮一跳,将车帘掀开一道缝,就见十数个蒙面的黑衣人提剑朝马车围了上来。
第91章
“东家当心!”
护卫将苏妙漪推回了车内, 其他人也纷纷退到了车边,横刀应敌。
车外一片刀剑相击的铮铮声,苏妙漪跌坐在车内, 秀眉蹙起,手紧紧扶住了桌沿。
这些年她得罪的仇家也不少, 可像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就在汴京城外动真格的,且如此难缠的, 还是第一回。
直觉告诉她,这多半是楼家的手笔。
她原本还担心,他们不会放过屈稷和虞三娘, 却没想到这报复竟是冲着她来了……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 苏妙漪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 竟是马车被刺客劈裂, 直接掀翻了车顶。
苏妙漪脸色一变,蓦地抬起头,就见一个刺客越过护卫的防线, 举剑刺了过来。
苏妙漪脸色骤变, 一边飞快地往旁边滚开, 侧身闪避,一边从袖中拔出那把随身携带的妆刀,拼尽全力朝那刺客掷了过去。眼见着那刀尖在触及刺客胸口的前一刻,被他挥剑挡去,苏妙漪的一颗心也倏然坠入谷底。
“噗呲。”
就在那妆刀落下的一瞬间, 那刺客的胸口突然爆开一抹血红。
粘稠的血液四溅, 直接溅在了苏妙漪的手背上,烫得她瞳孔微微一缩。待她略微定下神后,再抬起眼时, 那刺客已经死不瞑目地轰然倒下,背上那迅速晕开的血色间插着一柄镶满宝石珠玉的浮夸长剑……
苏妙漪此生只见过唯一一把这样的长剑。
“壑清剑……”
她喃喃出声。
下一瞬,一道迅猛敏捷的身影已经跃了上来,一手拔出那刺客背后的长剑,一手扣住苏妙漪的胳膊,将她拉入怀中。苏妙漪甚至连人还没看清,便已经浑浑噩噩被带下了岌岌可危的马车。
在平地上站稳的那一刻,苏妙漪刚想抬头,后脑勺却是一重,又被男人的手掌摁回了肩上。
紧接着,便有两声剑刃刺入血肉的声响在耳畔响起。
“留活口。”
头顶传来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与记忆中那张扬肆意的声音相比,更多了些锐利和沉稳。
这声“留活口”落地后,四周立刻传来一群干脆利落的应和声。
苏妙漪听得出来,那些应和声绝不来自她的护卫,而是来自正儿八经的军中将士。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周遭的声音很快静了下来。
察觉到后脑勺的力道微微松下,苏妙漪刚仰起头,一张棱角分明、意气风发的脸庞就倏然撞入她的眼中。
“是哪家的小娘子,一回来就让在下英雄救美。”
青年眉眼俱扬,目光大喇喇地落在苏妙漪脸上,毫不遮掩地打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