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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73节

  “夫人!”
  苏安安大惊失色,蓦地起身,却被苏妙漪拉住,死死按了回去。
  虞汀兰最后留下的那句话,苏安安没有听见,亦没有看清。可苏妙漪却准确地辨认出了她的口型。虞汀兰说的是对不起。
  “走吧。”
  苏妙漪闭了闭眼,对车夫吩咐道,声音虽有些沙哑,口吻却笃定不容置疑,“回修业坊!”
  马车径直离去,将被人群前遮后拥的一双患难夫妻远远地抛在了后头,消失在街头……
  一如当年在码头,在苏妙漪哭喊声里驶远的那艘货船。
  马车不知驶出了多远,直到再也听不见那些讨伐声,苏妙漪才垂眼,将裘恕早就写好的那纸休书一下一下撕得粉碎。
  撕碎的纸页飘落在柔软的地垫上。
  苏妙漪有些疲惫地靠着车壁闭上了眼。
  从昨日到现在,发生了太多事,她此刻只想什么都不管,好好睡一觉,清清自己的脑子。
  一旁的苏安安也自觉噤声,没有打扰她小憩。
  然而就在距离修业坊还有一条街的时,马车却忽地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与裘府外差不多的吵嚷声。
  苏安安心里一咯噔,将车帘掀开,便见一拨人群气势汹汹地将马车拦了下来,竟也人人手中都提着菜篮子。
  “姑姑……”
  苏安安微微变了脸色,转身看向苏妙漪。
  苏妙漪缓缓睁开了眼。
  “她苏妙漪虽不姓闫,可这几年汴京城谁不知道,闫如芥就是将她视作亲生女儿,当做掌上明珠!她苏妙漪刚来汴京的时候,谁不唤她一声裘大小姐?现在她光凭一个小报就妄想和闫家撇清关系?”
  乱七八糟的叱骂声里,一个煽风点火的声音格外突兀、尤为刺耳。
  苏妙漪只听了几个字,就辨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是她的老仇人,沈氏书铺的东家,书肆行的上一任行首,沈谦。
  “她是闫如芥的继女,怎么还有脸出仲将军的兵书?”
  沈谦混在人群中,高声道,“这几年她苏妙漪靠着《踏云奇略》名利兼收,赚得还少吗?一面认着闫家的爹,一面吸着仲家的血,简直天理难容!她才是比闫如芥还要卑鄙无耻的鼠辈,菩萨面孔、蛇蝎心肠,当面做人,背后做鬼!”
  连苏妙漪也不得不承认,沈谦也是个做小报的好料子。
  三言两语便将本就不忿的人群煽动得愈发狂躁,叫嚣着要让苏妙漪下车,别躲在里面做缩头乌龟。
  突然,车身就重重一晃,紧接着车外便传来一声惨叫,那声音出自在知微堂待了几年的老车夫。
  苏妙漪瞳孔猛地缩紧,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奸商!”
  “小人!”
  “欺世盗名!”
  “赚仲家的钱你就不怕遭报应下地狱吗?!”
  车外的情形比苏妙漪预想中还要糟糕些,各种各样的骂声迎面而来,几个莽撞的男人已经拥挤到了最前面,伸手将车夫拽下了车,此刻还蠢蠢欲动地攀住车辕,一把扯住了苏妙漪的裙摆。
  “把手给我……”
  苏妙漪咬牙,踢开那些人的攀扯,低身想要将车夫拉回来,可一转眼的功夫,车夫却被挤到了人群后,她蓦地想要收回手,衣袖却被几个男人用力扯住,怎么都甩不开。
  而此刻,她一眼就看见沈谦那厮冷笑着站在人群中。
  “奸商!”
  伴随着一声怒斥,有人将篮子里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径直朝苏妙漪掷了过来。
  衣袖被撕扯着,苏妙漪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秽物袭向自己的面门——
  突然,一阵劲风从身侧袭来。
  下一刻,苏妙漪眼前一白。
  就好像一场从天而降的茫茫大雪,她的视野被一片无暇的雪白填得满满当当,再也没有分毫烂菜叶和臭鸡蛋的影子,甚至还有一阵微不可察的冷冽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空气中漂浮的那些腐烂而腥臭的气味。耳畔的喧嚷声似乎也随之一静,变得含糊而遥远……
  苏妙漪缓缓眨了一下眼,才看清遮挡在她面前的是一片衣袖,一片用名贵的雪色锦缎裁制、在袖口缀着银色暗纹的宽大袖袍。
  又是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传来,划破了苏妙漪耳畔的迷雾,叫一切声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而传入耳里的第一句人声,便是熟悉的、愤慨的、充满了杀气。
  “都给我住手!”
  “撕拉——”
  伴随着布帛被利器划裂的声响,苏妙漪只觉得衣袖一松,整个人骤然失去平衡,朝后栽去。
  然而一只手掌却稳稳地揽在了她的肩后,一边托住她,一边将她带回了车厢中。
  苏妙漪一下跌坐回了座榻上,落进了身后那人的怀里,而眼前,车帘落下的前一刻,她看见凌长风纵身落在了车前,扬手拔出了方才掷过来、刺破自己衣袖的壑清剑,猛地朝车前那群人横扫过去,厉声道,“谁再动一下试试?!”
  苏妙漪缓了缓神,转头朝自己身后的人看去。
  果然,目光对上了一双温润清远、此刻却心急如焚的眉眼。
  “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
  容玠扣紧了她的肩,“如今你是何等处境,怎么敢就这样露面?”
  “容相,姑姑昨晚一直陪着裘夫人,刚刚才把夫人送回裘府……”
  一旁的苏安安忍不住出声。
  容玠这才注意到马车里还坐着苏安安,扣着苏妙漪的手微微一松。他垂眼望向苏妙漪,目光在她发白的脸上逡巡着,“没事吧?”
  苏妙漪摇头,视线落在容玠那身雪色衣袍上,忽地想起方才拦在自己面前的那方衣袖,“……你呢?”
  容玠松开苏妙漪,放下手。
  右手的袖袍上已是一片狼藉,破碎的蛋壳、粘稠的蛋液、和些许烂菜叶,格格不入地挂在那银线暗纹的雪色锦缎上……
  苏妙漪和苏安安都忍不住心疼地直皱眉,倒未必是心疼容玠,更多却是心疼那上好的缎子。
  饶是容玠,低头望着那袖袍上的脏污后,脸上也是阴翳重重。
  到底是替自己糟了这罪,苏妙漪咬咬牙拿出绢帕,强忍着恶心伸手过去,想要替容玠清理,可手还未碰上袖袍,就被容玠拦了下来。
  容玠皱着眉将她的手推开,“别碰,脏。”
  “那你……”
  想了想,容玠摊开手,“你的妆刀呢?”
  苏妙漪明白了容玠的意思,却是拿出了凌长风赠给她的匕首递过去。
  容玠接过匕首,顿了顿,扬手在自己袖袍上划了道口子,随后将脏了的衣袖撕扯了下来,从车内丢了出去。
  车外又是一片骂声。
  苏妙漪的注意力总算从容玠身上移开,听见外头的人在质问凌长风是哪儿冒出来的,凭什么对他们动刀动剑、喊打喊杀。
  凌长风才懒得同他们讲道理,横着把剑站在马车外头,一幅遇神杀神的霸道架势,剑尖险些真的戳中挤上来的人,惹得底下一阵惊呼。
  “你竟敢闹市行凶?!我要报官,我们一定要报官!”
  凌长风面不改色,“好啊,那就看看官府来是抓你们这群当街闹事的乌合之众,还是来抓我!”
  在看到凌长风时,沈谦就已经退到了人群最后,此刻又浑水摸鱼地嚷道,“他是凌家家主,还是苏妙漪的未婚夫!凌家与闫如芥从来都是沆瀣一气、朋比为奸!今日就该将这些闫氏余孽一网打尽,为仲将军报仇雪恨!”
  众人被一怂恿,竟也都嚷起了“扫清闫氏余孽”,可凌长风到底是手中拿着剑的人,众人嘴里喊着,脚下却再不敢靠近马车半步。
  “闫氏余孽?”
  凌长风怒极反笑,“于公,我乃踏云军的校尉,这三年在沙场上出生入死,保家卫国。于私,仲氏后人与我是挚交好友,连《踏云奇略》的手稿都是我一页一页整理出来的。尔等宵小,有何资格唤我闫氏余孽,要将我一网打尽?!”
  吵嚷的人群静了一瞬。
  不等他们再出声,凌长风就一手将车夫提回了马车上,叱道,“不必管他们!谁若还拦着,就直接从他们身上碾过去——”
  马车内,苏妙漪一听这话便有些坐不住了。
  凌长风说什么狠话都无碍,但若是真的伤到了一个两个,那事情就复杂多了。
  “凌……”
  她微微起身,张口便要唤凌长风。
  一旁的容玠却是按住了她,朝车窗外抢先唤道,“遮云。”
  早就候在不远处的遮云立刻越过人群赶了过来,手里提着两个精巧的檐铃。他三下五除二将檐铃悬系在了马车一左一右两侧,随手一拨。
  伴随着清脆的铃声,那檐铃转了个面,露出刻在其上的“容”字。
  第97章
  看清这两个“容”字, 连凌长风都明白了容玠的用意。
  他再次转向人群,指向那挂上去的檐铃,“你们别忘了, 苏妙漪是扶阳县主的义女,也是容玠的义妹。你们再放肆, 那便是不将县主放在眼里,还当街冲撞相爷的车驾, 该当何罪?!”
  容玠方才带着苏妙漪进马车时,动作很快,以至于几乎没人看清他的面容。直到此刻望着那刻有“容”字的檐铃, 众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这苏妙漪背后不仅有裘家, 还有容家!扶阳县主远在千里之外, 不足为惧,可容玠却是刚上任的次相啊……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已没了方才不管不顾的怒色。
  凌长风扫视一圈, 也眼尖地瞥见了缩在人群最后的沈谦。他突然就明白了今日这群人为何会越过裘恕来堵苏妙漪, 也明白了刚刚是谁第一个叫出了他的身份……
  眼见着沈谦又要开口, 凌长风直接从马车上削下一块锐利的木片,一挥手,剑身便击中那块木片。只听得“嗖”的一声,那木片便刺向人群后的沈谦,稳准狠地擦过他的发丝, 钉在了他身后的梁柱上。
  沈谦脸色骤变, 连忙转身逃了。
  而其他人也吓得不轻,终于朝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路。
  凌长风夺过车夫手里的缰绳, 亲自驾马,扬长而去。
  一行人好不容易回了修业坊。
  等了一夜的江淼什么都没问,拉着苏妙漪和苏安安去沐浴休息。
  院子里的女使们也被江淼一齐带走了,只剩下容玠、凌长风和遮云三人。
  三人倒是没将自己当外人,径直在正厅里坐下。遮云四处转了一圈,还替容玠弄了盏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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