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 第193节
苏妙漪摇头,“鄂州的知微堂传来消息,说是凌长风他们已经成功将粮草运进了湘阳城,城里有了足够的粮草,撑到援军抵达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现在还没收到凌长风报平安的家书,或许已经在路上了?湘阳和汴京毕竟离得远,就算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也得跑上几天……”
二人正说着,忽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头传来。
苏妙漪和穆兰不约而同回头,就见朝她们跌跌撞撞、飞奔而来的竟然是祝襄!
苏妙漪脸色骤变,“蹭”地一下站起了身,怀里打了一半的璎珞砸在地上,大珠小珠瞬间散得零落满地,发出嘈嘈急雨声。
若是旁的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祝襄,是素来沉稳、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祝襄!
能让他如此失态的,定是发生了天大的大事!
转眼间,祝襄已经脸色煞白地冲到了苏妙漪跟前,颤抖着将一封已经展开的信函递给苏妙漪,“东家,湘阳城的战报……”
“……”
见他如此模样,苏妙漪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看了一眼祝襄递来的信函,伸出去的手却犹豫了,迟迟不敢接过来,更不敢细看上面的字句。
“你等什么呢?”
穆兰着急了,一把将那信函夺了过来,飞快地扫了几眼。
下一刻,她的脸色便僵住了,手一松,那单薄的信纸就轻飘飘往地上落去。
见她也是如此,苏妙漪心头一沉,愈发不敢去看那信函。
“怎么可能……”
穆兰难以置信地喃喃着,忽而吃痛地嘶了一声,只觉得小腹坠痛、动了胎气,连忙扶着扶手缓缓坐回了躺椅上。
“东家……”
祝襄唤了苏妙漪一声,却已经哽咽地说不出更多话。
苏妙漪攥了攥手,终于还是低下身,将那战报拾了起来。一目十行看完了战报,她脑子里轰然一响,紧接着便是一片空白,视野里只剩下信纸上最要紧的八个字——
「城破人亡、全军覆没」
与此同时,皇城内。
一名小黄门手捧匣盒,慌慌张张地在甬道上飞奔,径直闯入正在早朝的大殿,扬声打断了主战与主和两派的交锋。
“陛下,前线战报!”
此话一出,大殿内倏然一静。
原本还在面红耳赤、争执不休的文武百官们齐刷刷转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双手呈上的匣盒上。
站在大殿最前面的端王不自觉上前了一步,容玠掩在袖中的手亦是微微收紧。不仅是他们,还有其他主战一派的官员,甚至是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前线战况。
这对于僵持不下的党争来说,无疑是生死攸关的一个消息……
刘喜疾步从台阶上走下来,接过匣盒,又飞快地小跑回了皇帝身边,将战报呈上,“陛下。”
皇帝迫不及待地展开,可只看了一眼,神色便陡然变了,霍然起身,将那战报揉成了一团,狠狠攥进手中。
“父皇……”
端王脸上露出几分了然,眸光瞬间沉了下去。
容玠抿唇不语,眉峰缓缓拧起。
而大殿另一侧,楼岳双手拢在袖中,从太师椅上缓缓站了起来,关切地问道,“陛下,湘阳战况如何了?这天下首富的裘家倾尽家财,筹措到了足够的粮草,又有神勇无比的仲家军援救,想必定是重创北狄、出师大捷吧?”
“……”
皇帝脸色难看,将手里的战报攥得更紧,半晌才平复心绪,闭了闭眼,缓缓开口,“援军未至、湘阳城破。”
大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怎会如此?!”
端王率先沉不住气追问道,“驻京的踏云军明明已经押送粮草赶去支援,怎么还会等不到大部队就被北狄人破了城?!”
皇帝支着额,头疼难忍,“粮草的确送入了湘阳城,可湘阳守将甘靖在这战报上请罪自白,说城内出了北狄细作,里应外合,这才助得北狄破城,百姓死伤无数,前去支援的踏云军也全军覆没……”
语毕,阶下终于传来一片唏嘘之声。
百官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与端王并排而立的梁王马后炮地感叹起来,“早知如此,还不如与北狄和谈,续上此前的盟约,也好过劳民伤财、兴师动众,最后还落了个城破人亡,颜面尽失的下场……”
此话一出,就像是破开了什么口子,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
“是啊,若拿上那些粮草军饷去与北狄和谈,这湘阳城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便不会遭此一劫了。”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字字清晰地传入前排的端王和容玠耳里。
端王几乎按捺不住要开口,容玠却看了他一眼,微不可察地朝他摇了摇头。
紧接着,容玠才转身,微冷的目光在方才说话的那些人面上扫了一圈,缓缓道,“陛下的话,你们是没听清么?城内出了细作,才致使北狄趁虚而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当务之急,应是调查北狄细作,调查还有多少蛇虫鼠蚁已经无声无息地潜入大胤,正侵蛀着我朝根基,而非迫不及待地就弃甲投戈,向北狄跪下。诸位以为呢?”
“……”
众人面面相觑,不再言语。
一番话总算是暂时止住了朝堂上的窃语私议。
楼岳转向容玠,却露出一抹叫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容相所言,的确有理。这与北狄勾结的细作,是该好好查一查。”
“陛下……”
传信的小黄门又回禀道,“传信的将士还带回了一样东西,要当面呈给陛下。”
皇帝已然有些精疲力尽,摆摆手,“传。”
片刻后,一穿盔带甲的将士便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盒子走到殿中,在阶前跪下,“回禀陛下,甘将军从湘阳撤离后,已经查清与北狄勾结、泄露军情机密的人是何身份。为定军心,此人已被甘将军当众斩杀,并将首级取下,要卑职献于君前!”
话音刚落,楼岳便接了一句,“好!甚好!陛下,这种卖国求荣、不仁不义之辈,定要将他的首级悬于城楼之上,警示众人!”
顿了顿,他转向容玠,“容相以为呢?”
容玠蹙眉,没有应声,而是看向将士手中捧着的匣盒。
就在两个內侍端着匣盒往皇帝面前呈时,他才忽然开口问道,“细作是何人?”
随着刘喜当着众人的面掀开盒盖,那将士也低垂着头,掷地有声地答道。
“府库司郎中,闫如芥。”
容玠眸光骤缩。
***
“裘老爷绝不可能是北狄的细作,他将一生心血都已经献给了大胤,怎么可能反过头来去串通北狄……”
苏宅里,祝襄眼眶通红,情绪有些失控地嚷起来,“这世上就算是所有人都背叛了大胤,也不会是他!”
苏妙漪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半晌才张了张唇,“栽赃,陷害……这一定是旁人的阴谋……”
她声音一顿,头疼欲裂,难以接受地扶住了额,“就算是捉住了真的细作,事关重大,他们怎么敢随意处置?!”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祝襄闭了闭眼,“就因为这一句,他们便可先斩后奏。”
穆兰怔怔地坐在躺椅上,“这战报上还说,湘阳城失守,踏云军全军覆没……那凌长风是不是也……”
“不会的!”
苏妙漪攥紧了手里的战报,蓦地扬声打断了穆兰,然后像是在安抚她,又像是在安抚自己,一遍一遍地重复道,“不会的……他不会死,世叔也不会死……”
忽地想起什么,苏妙漪变了脸色,一把抓住祝襄,“这件事先别告诉我娘……”
“纸包不住火,怕是……瞒不了多久。”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苏妙漪死死咬着牙,想起了那日在仲庙,裘恕噩梦醒来对她说的那些谶语,“把她锁在家里也好,给她灌下安神汤昏睡几日也好,什么法子都好!总之绝不能让这件事传进她的耳朵里!”
一正在洒扫的下人惊过,被苏妙漪的吼声吓了一跳。下人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完她的话便呆呆地回禀道,“娘子,夫人今日一早就出门去大相国寺了,到现在还未回来……”
苏妙漪瞳孔震颤,一把松开祝襄,提着裙摆径直朝院外冲去,将祝襄和穆兰的唤声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东家!”
“苏妙漪!苏妙漪……”
穆兰腹部愈发疼痛,再次弯下腰,覆在腰腹间的手掌不自觉攥紧了衣裳。
祝襄原本也要追随苏妙漪而去,见了穆兰如此模样,又硬生生止住,扬声对下人吼道,“快去请大夫!”
苏妙漪冲出宅门后,便见一辆马车停在外头。她甚至都没听清车夫说什么,便抽出马车边佩着的刀,一刀砍断了系在车身上的牵绳,随即翻身上马,朝大相国寺疾驰而去。
时近初冬,迎面吹来的劲风已经有些刺骨,刺得她遍体生寒,扯着缰绳的手都在微微打颤。
耳边只剩下呼啦啦的风声,吹得她脑子里嗡嗡直响,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神思恍惚,全靠本能在策马。
临近早市,正是汴京城最热闹的时候。离州桥附近越近,车马越多,到了最后,苏妙漪的马已经再难跑起来。
她一咬牙,猛地勒住缰绳,从马背上纵身跳下,弃马朝大相国寺的方向跑了起来。
“南薰门出大事了!”
主街上不知是谁嚷嚷了一句,“快去看看!”
早市的人群顿时如潮水般朝南薰门的方向涌了过去,苏妙漪逆着人群艰难地跑了几步,被行人的肩膀连连冲撞。
她似是忽而被撞醒了一般,步伐倏然一顿,也蓦地调转方向,顺着人群朝南薰门而去。
南薰门下,已经挤了里三层外三层不明状况、却都赶来看热闹的百姓。苏妙漪姗姗来迟,只占了后面些的位置,能远远地看见城墙。
“你们看那儿!”
前排有人指着城楼台阶喊了起来。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披坚执锐的将士捧着个匣盒正在往城楼上走。
“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啊。你们听说了吗,湘阳城好像失守了,北狄人杀了进来,死了不少人呢……”
“真的假的?你从哪儿听来的?”
“不信你就看今日的知微小报吧,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