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阶上春漪> 阶上春漪 第196节

阶上春漪 第196节

  苏妙漪却还清醒地跪在灵前,怔怔地发着呆。
  一阵穿堂风吹动了灵堂里的烛火,扬起了四周垂系的白纱。
  苏妙漪似有所察地循着风起处望去,就见一只黑凤蝶绕着梁柱飞了几圈,最后轻轻落在双眼微阖、满脸泪痕的虞汀兰肩上。
  虞汀兰似乎是有所感应,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
  片刻后,那黑凤蝶才恋恋不舍地从她肩头盘旋离开,径直朝苏妙漪飞来。
  苏妙漪忽地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这只蝴蝶惊走。那蝴蝶也绕着她飞了几圈,最后翩然落在了她的发顶。
  有那么一瞬,苏妙漪甚至觉得落在自己头顶的并非是一只蝴蝶,而是一只温暖而熟悉的手掌……
  苏妙漪不知为何眼眶一酸。
  就在她几欲落泪时,那蝴蝶却是离开了她的头顶,头也不回地朝灵堂外飞去。
  苏妙漪转身,望着那蝴蝶消失的方向,神色怔忪。
  “你真的要去湘阳?”
  和谈使团临行的前一夜,江淼和穆兰望着已经收拾完行李的苏妙漪,无不担忧。
  “那是前线,在打仗!你这个时候过去凑什么热闹?”
  穆兰气不打一处来,“苏妙漪,我说句难听的话,不论是为了谁,为了裘恕,还是为了凌长风,甚至是为了你娘,都不值当!在我眼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你去湘阳搭上自己的性命!”
  苏妙漪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当心动了胎气。”
  “你……”
  “江淼给我算过卦了,否极泰来。”
  穆兰倏地瞪向江淼。
  江淼讪讪地摸着鼻子,“她让我算卦之前也没说自己要去湘阳啊……”
  苏妙漪最后一次检查着自己的行李,“我已经想好了,你们不用劝我了。”
  穆兰犹有不甘,还想说什么,江淼却忽然轻咳两声,扯了扯她的袖口。
  穆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一袭白衣、脸色苍白的虞汀兰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伯母。”
  穆兰不自在地唤了一声。
  对于虞汀兰,穆兰还是有几分怨气的,总觉得就是因为她对裘恕的情意,才会害得苏妙漪到今日的境地。
  虞汀兰扶着墙壁缓缓走过来,低声道,“……我有些话想同妙漪单独说。”
  江淼和穆兰会意,转身离开,将屋门阖上。
  “怎么了?”
  苏妙漪问道。
  虞汀兰伸手拉住她,咬紧牙关、吐出一句,“妙漪……你不要去湘阳了。”
  苏妙漪动作一顿,看向虞汀兰。
  虞汀兰死死攥紧了她的手,“前途未卜……而逝者已矣。”
  她的女儿此去前途未卜,而她的夫婿是逝者已矣……
  这句话说出口后,剩下的话,便没有那么艰难了。
  “我知道,你决定去湘阳,是为了我,是为了给我留一个念想,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可是妙漪,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你实在不必为了一个自私的虞汀兰,做到这种地步……”
  顿了顿,虞汀兰喃喃出声,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苏妙漪听,“我不会再做傻事,我会好好活着……就算你不去湘阳,就算真相永远不能大白,我也会活下去……你……放心。”
  苏妙漪静静地望着虞汀兰,眸光闪动,情绪纷杂。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好一会儿,苏妙漪才张开手,拥抱住了虞汀兰,虞汀兰也伸手回抱住她。
  苏妙漪的脸颊贴着虞汀兰散落的发丝,微微一侧眼,就能窥见其间掺杂的丝丝缕缕的白发。
  她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有万般滋味,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又或是怅惘。
  “娘亲,总算有一次,我成了您的首选。”
  苏妙漪轻声说道。
  虞汀兰眉眼间的愁绪凝滞了一瞬,很快便被歉疚掩没。她僵硬地抬起手,想要在苏妙漪背上轻拍两下,可还未落下,就又听得苏妙漪的后话。
  “可是现在的苏妙漪,已经不需要您的选择了。”
  虞汀兰的手悬停在了半空中。
  “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不会再为了讨得您的疼爱而去做任何事。”
  苏妙漪伏在虞汀兰耳畔,缓声道,“我去湘阳,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人,而是为了一个真相,一个公道。”
  “……”
  “闫如芥永远姓闫,这一点不会变。但他绝对不是第二个闫睢。这世上,如果还有什么人愿意替他平反,能替他平反,那恐怕只会是我。我若不站出来,他这一辈子、两辈子,哪怕是千百年后都只能与闫睢跪在一起……我看不过去。”
  虞汀兰眼睫一眨,泪珠便砸落在了苏妙漪肩上,浸湿了她的衣裳。
  苏妙漪松开虞汀兰,伸手拭去她的眼泪,“您应当知道,我爹虽没什么本事,但却喜欢将大道理挂在嘴边。他说过太多空言虚语,其中有一句,我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什么?”
  虞汀兰问道。
  “富贵也好、权势也罢,百年后终是过眼云烟。可这世间若有哪件事是非你不可,唯有你一人能做成的,那才要挺身而出、知死不避。”
  第107章
  半个月后, 汴京派去与北狄交涉的使团终于到达了与湘阳临近的鄂州。
  到达那一日,鄂州城里刚好飘起了入冬后的初雪。雪不算大,却被狂风席卷着在满目萧瑟里起起伏伏, 透着刺骨的寒意。
  鄂州城内戒备森严,湘阳都统甘靖和他的副将, 以及鄂州的大小官员已经早早地等在了城门口。见使团的车马和随军从官道上缓缓行来,甘靖亲自率领众人迎了上去。
  “湘阳都统甘靖, 参见容相。”
  车帘掀开,身披玄黑氅袍的青年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而一个容貌不俗、却着婢女衣裙的的女子紧随其后, 低眉垂眼地站定在他的后侧方。
  “甘将军。”
  容玠不动声色地颔首, 随即朝身侧伸出手。
  婢女恭敬地将一枚符节双手奉上。青年接过符节, 转交给甘靖。
  甘靖看了几眼符节, 确认无误后,才交给一旁的副将,对容玠拱手道, “容相舟车劳顿, 实在辛苦, 不如先去驿馆歇息一日。今晚下官已经安排好了,在都统府设宴,为容相接风洗尘……”
  “歇息就不必了。”
  容玠的口吻十分冷淡,“待使团在驿馆安置下来后,就请甘将军将湘阳城破一事, 再与本相细说一遍。”
  闻言, 甘靖眸光一闪,脸色略微有些不自然,“湘阳是如何失守的, 下官已经奏报给了陛下……”
  “细说。”
  容玠重复了一遍,“而非奏报上的只言片语。”
  “……是。”
  目送使团的车马朝驿馆行去,甘靖沉下脸来,而他的副将尚武压着腰间的佩刀,走到他身边,有些不忿,“都到这儿来了,还摆什么丞相的臭架子?改明见了北狄人,看他还敢不敢这么说话!”
  甘靖转头扫视了一圈四周,不置可否。
  “这容家大公子自小有才名,这外界将他夸得跟个什么似的,说他家世清贵、端方如玉,可将军你方才瞧见了么?”
  尚武忽然转了话锋,“他来这边陲之地与北狄和谈,竟还带了个貌美如花的婢女随行……都泥菩萨过河生死难料了,他竟还有心思风花雪月、寻欢行乐……看来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甘靖冷笑一声,压低声音,“且叫他再乐几日吧。地牢里的死囚上路前,可还有一顿断头饭呢。”
  缓缓驶远的马车内。
  方才在车下还毕恭毕敬的婢女已经怀抱着暖手炉,披着那件刚刚还在次相身上的玄黑氅袍,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靠坐在铺着厚实毛毡的主座上,而她名义上的“主子”却坐在一旁的侧座,甚至还纡尊降贵地替她捶了捶腰。
  “现在可好些了?”
  苏妙漪裹紧了身上的氅袍,眉心微蹙,“从来没出过这么远的门,车坐得我骨头都快散了……”
  “早就就说了,让你不要跟来。方才也跟你说了,下车前披上氅袍。”
  目光落在她冻得有些红的鼻尖上,容玠抿唇,“你一句都不肯听。”
  苏妙漪略微有些心虚,悻悻地坐直了身,“放心,之后一定都听大人你的。”
  车外静得可怕,只有车轮滚动的声响。
  苏妙漪忍不住将车帘掀开一道缝,朝外看去。
  城中的街巷上除了巡逻的将士,几乎看不见多少平民百姓,唯有一些衣食住行的店铺还开着门,却也冷冷清清。成群结队的将士们手持兵械在空荡无人的巷道间挨家挨户巡查,大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架势。
  苏妙漪若有所思,将车帘放下,看向容玠,“外面有许多官兵……”
  “鄂州临近湘阳,湘阳城破,鄂州人心惶惶,应当是避免生乱。”
  若是为了安定民心,何需挨家挨户敲开门?倒像是在搜查什么人。
  苏妙漪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暂时按下不表。
  使团很快到达了驿馆,随行的官员和护卫都被安排了住所,驿馆内最大的一间屋子留给了容玠。苏妙漪如今扮作容玠的婢女,自是不好单独一间,遮云便将她的行李也搬进了容玠的屋里。
  苏妙漪只能眼睁睁看着。
  好在这屋子用屏风隔开了内外两间,还不至于让她立刻跳脚。
  待容玠进屋时,苏妙漪已经坐在了屏风外的木榻上。
  “我晚上就睡这里。”
  苏妙漪像是刻意同他强调似的。
  容玠瞥了一眼那硬邦邦的榻板和薄薄一层铺垫和盖被,没应声,转而道,“湘阳都统要同我说湘阳城的事,你可要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