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 第204节
端王脸色骤变,“你……”
没有知微堂,这封传书恐怕都进不了京城。
可恰恰因为知微堂,却也让楼岳和梁王抓住了把柄……
端王咬咬牙,蓦地转身朝皇帝跪下,“父皇,儿臣愿用性命担保,苏妙漪与北狄绝无勾连……”
梁王亦是在殿前跪下,直接打断了端王的话,“父皇,起兵一事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搭上的便不止一个湘阳了!”
“够了!”
皇帝忍无可忍地吼出了声,紧接着便死死按着太阳穴,俨然一副头疾发作的模样,片刻后才哑着声音,百般痛苦地,“此事容后再议。传,传太医……”
刘喜当即搀着皇帝从龙椅上起身,蹒跚着离开了御书房。
梁王率先起身,轻蔑地看了端王一眼,拂袖而去。楼岳紧随其后,神色沉沉。
殿内很快只剩下端王一派。
众人朝端王围了过去,气压极低。几个老臣相视一眼,率先出声,苦口婆心。
“殿下,此时万万不可冒进啊……”
“生擒拔都,乍一听的确叫人振奋。可容相毕竟是文臣,从未带过兵打过仗,他说能战,又有几分把握呢?”
“是啊,湘阳一战失利,已叫殿下失了民心。若再战再败……”
“倒不如此刻先往后退一退,明哲保身,就让梁王殿下去湘阳城赎人。纵使这次算他们赢了一局,咱们也还有翻身的机会。”
宋琰怔怔地收回视线,目光在那一张张脸孔上扫过,只觉得荒谬至极。在他们眼里,战或不战,胜或是败,都只不过是夺嫡与党争的砝码……
越来越多同样的声音在宋琰周围环绕着——
往后退吧,退一步,就暂时地退那么一步……
「有些事若退了,退到底线之外,便永堕深渊。」
「九安也在赌,赌殿下与我一样,是忍辱怀真、无愧于天地的同路人。」
“够了!”
宋琰忍无可忍地叱了一声。
所有劝诫声戛然而止,众人错愕地看向宋琰。
“本王相信容玠。”
宋琰咬着牙,斩钉截铁地,“他说能打,这一仗就必须打!此刻我们若是退一步,便是置他于死地,置大胤于死地!就连湘阳城的那些俘虏,你们以为二哥真能救得了他们?!”
“……”
“本王会继续上奏,誓死请战,一日不成就两日,两日不成就三日!”
宋琰定定地扫视了一圈众人,眉宇间锋芒毕露,“本王不退,尔等也绝不能退!”
第111章
“拔都这个蠢货!”
回到梁王府, 楼岳难得发了脾气,“当初明明说好了,见了容玠便格杀勿论, 他倒好,竟然真的相信容玠能帮他讨到十三座城池……”
其实早在前一日, 楼岳便已经得知了鄂州传书上的内容,彼时他虽反感拔都的出尔反尔, 但却没有像现在这般动怒。真正叫他猝不及防的,是端王今日突然拿出的另一封书函。
“他不杀容玠也就罢了,竟还将容玠留在城内, 好吃好喝供着, 叫他轻易窥察出城中的真实兵力……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楼岳面带愠怒地叱道。
梁王也忧心忡忡, “外祖父, 甘靖失踪,定然有容玠的手笔。他们和拔都若是都落在容玠手上,怕是会把我们供出来……”
“所以绝不能让容玠活着回来, 也不能让拔都被生擒。我马上就手书一封, 将容玠的计划全盘揭露给拔都。至于甘靖, 我昨日已经派人去鄂州城,若不能救他出来,便灭了他的口。”
梁王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叱骂了拔都一通后,楼岳的怒意渐消, 口吻也缓和下来, “今日殿下表现得不错。苏妙漪可以是他容玠的传信人,但也可以是我们的刀。这几日在朝堂上,只要我们以苏妙漪可能是细作、她的话不能信为由, 拖住圣上,那么容玠就能被我们耗死在湘阳城中。”
梁王迟疑地,“我那个四弟,怕是没那么好应付……”
楼岳笑了一声,“就算这一战无可避免,调兵的圣旨能不能顺利下达鄂州、何时到鄂州……亦是个未知数啊。毕竟北境山迢路远、风饕雪虐,若是中途遇上什么地动雪崩……”
梁王双眸一亮,只觉得胜券在握。
***
隆冬,鄂州城。
离容玠离开已经快过了一个月了,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尽管如此,鄂州城里却没有丝毫要过年的喜气。能离开鄂州的人几乎都逃走了,而剩下走不了的,也都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一天北狄人就攻破湘阳一样,打了进来。
驿馆里,苏妙漪正教着关山和其他孩子写字,遮云守在一旁,却是一幅坐不住的样子。
苏妙漪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仍然指点着关山拿笔的姿势。
关山的一个“平”字写得歪歪扭扭,没什么耐心地把笔一搁,“我不写了,练字有什么用,我要练剑、练刀、练如何布置机关陷阱,总之我要练能杀人的东西!”
“会杀人,但不识字不读书,那不过是匹夫之勇。匹夫之勇,只能敌一人。唯有将军之怒,才能安天下之民。”
苏妙漪重新拿起笔,递给关山,“你是要做匹夫,还是要做将军?”
“……”
关山咬咬牙,到底还是将笔接了过去,继续闷头写起了“平”字。
苏妙漪笑了笑,站起身,朝遮云看了一眼,随即朝屋外走去。
遮云立刻跟了出来,憋了许久的话终于一吐为快,“苏娘子,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为何汴京还没有消息?!公子已经在湘阳待了快一个月了,他这一个月过得是什么日子,我想都不敢想……”
苏妙漪背对着他,方才在屋内的轻快之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低垂了眼,脸上浮动着浅浅一层阴翳,“你以为,想让圣上下令动兵,是什么容易的事?若是容易,大胤与北狄,就不会是今日这种情形。”
遮云的神色愈发沉重,“可难道就这么一直拖下去么?我怕拖到年后,又会生出什么变故……”
“当然会有变故。”
苏妙漪冷笑了一声,“朝廷的局势,湘阳的局势,包括鄂州的局势,只要有一环出了岔子,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可怎么办?”
遮云原本是心里没底,想要在苏妙漪这儿寻求安慰,可没想到被苏妙漪三言两语一说,心里愈发像是被捅了个窟窿,飕飕地灌着冷风。
“我也不知道。”
苏妙漪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陷入沉默。
遮云不好再说什么,也只能干着急。
二人正在屋外僵持着,忽然有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从驿馆外跑了进来,“苏娘子,不好了……”
苏妙漪心头重重一沉,蓦地迈步迎了上去。
待那人走得近了,她才发现冲过来的是此前派去观音庙密道里看守甘靖和尚武的护卫之一。
那护卫捂着肩头的伤口,脸色泛白,“苏娘子,关押那两人的密道被发现了。有两个黑衣人伤了我们,将人劫走了……”
“什么?!”
遮云大惊。
他一边夺门而出,一边吩咐道,“快,全城搜捕。”
“……”
苏妙漪却一动不动地顿在原地。半晌才闭了闭眼,竟只有一种悬在脖子上许久的铡刀终于落下来的感觉。
拖了这么多日,甘靖和尚武失踪的消息一定传回了京城。而劫走他们的,想都不用想,定是楼岳的人无疑。楼岳的人已经到了鄂州,那么离湘阳……还远么?
又是一个不眠夜。
这一夜,苏妙漪坐在桌边,将裘恕留给她的那封遗信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
那上面的字字句句,她几乎已经能倒背如流。
直到天亮,带人在城中折腾了一整夜的遮云才赶回来,心力交瘁地告诉苏妙漪,甘靖和尚武应当是已经被人带出城了。
“还要不要派人去追?”
遮云问苏妙漪。
苏妙漪摇头,“……来不及了。”
遮云杵在原地,脸色难看,一抬眼,才发现苏妙漪竟是披着狐围披风,一幅要出门的架势,“娘子要去何处?”
苏妙漪将披风的兜帽戴上,半晌才对遮云道,“之后我要做的事,你最好不要过问。”
遮云愣住。
待他回过神时,苏妙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驿馆外。
穿过萧条冷清的街巷,苏妙漪走进知微堂时,祝坚正拿着一沓书信,匆匆忙忙地要出门。
“东家,你来得正好!”
一看见苏妙漪,祝坚立刻顿住了步伐,“这是二叔从汴京递来的消息……”
苏妙漪将那沓书信接过。
可出乎祝坚的意料,她竟没有立刻拆开,而是反问祝坚,“你看过了么?”
祝坚愣了愣,摇头。
“那就好。”
苏妙漪拿着书信直接上了楼,祝坚刚要跟上去,却被她一句“你在楼下看店”硬生生定在了原地。
祝坚有些不明所以,但眼皮却不安地跳动了好几下。
一盏茶的功夫后,苏妙漪才从楼上走了下来,祝坚立刻迎了上去。
“东家,二叔怎么说?”
出乎意料的是,苏妙漪却没回答他,反而问道,“把知微堂在鄂州的所有探子全部召集过来,我有话要说。”
祝坚只反应了一瞬,立刻转身朝外跑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鄂州城里的所有小报杂探就匆匆忙忙赶到了知微堂,整整齐齐地站在了苏妙漪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