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旷日持久的停顿,邓念忱做个捧哏,询问:“然后呢?”
像是对过了暗号,云淡风轻地接着讲述,“她说我有病,挂了电话。”
“不过她第二天给我发了个短信,说对不起。”喝了口水,笑着对邓念忱说:“你是不是以为后面的故事是什么和好如初,收好彼此身上的刺,幸福像是童话电影的结尾一样简单。完全不是,我们又分手过两次,每次都以为是最后,每次都会和好。很多人问这有什么意义,意义可能是她会主动发消息说对不起,她开始相信爱只是爱,没有目的。”
沙漏的沙子掉了一半下去,邓念忱问他:“然后呢?”
“然后我上个月跟她说结婚,她吓得直接搬了出去,估计下个月会给我答复。”
“她会答应吗?”
发自内心的自信是能一眼辨别的,他说:“会的,她在感情上总是慢半拍,但总是能赶上来,所以只要等着,守株会待到兔子。”
“没有两个人的节奏会完全一致,她说爱的时候你没听到,你说爱的时候她刚好耳鸣,关键不在于爱的时机,在于有没有人愿意等一等。”
沙漏变成脚重头轻,时间到了,病症解决了吗?邓念忱道别之后看着下一个人进入房间,他没有讲述故事,因为这三个月中没有情节增添。
手机发疯似地传来声响,从上往下浏览,需要反驳的只有一点:他最近不谈异国恋。
相隔不久的正式家庭聚餐,每个人都有正式的装扮,约在经常去的那家酒店,庆祝邓念心和邓念森的二十八岁生日。邓念森比邓念心早出生半个小时,是天生的哥哥,他对邓念心的保护体现在方方面面,甚至不需要长辈的引领和教育。邓念心没什么明显的叛逆期,接受照顾,她好像一直分得清保护和控制的界限。她很多时候会站在邓念森的身后,她会怕生、会不知道如何应对别人的热情和冷漠,但邓念森会解决那些,邓念森是始终周全的那个,是孪生的另一面。
邓念忱出生之后,邓念心没能自动成为姐姐,她害怕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姐姐。她在产房门口坐着,她问邓念森他是怎样成为一个哥哥的,为什么能够面面俱到,她握着邓念森的手微微发凉。
邓念森握紧她的手,他说:“你不用成为姐姐,也不用害怕,他会学会爱你,然后你会确定你能爱他。别怕啊,邓念心。”
然后邓念心当真不再害怕,她当时思考着这世界上最困难的问题,她不知道邓念忱会不会爱她,但她知道她还是会收获很多爱。
邓念忱举杯的时候问:“怎么样,快到三十岁,感觉怎么样?”
邓念森喝了一口红酒,说:“会不会说话,这不是刚二十八岁,怎么在你嘴里成了三十岁。”
“三十岁很好啊,我再也不会被当成小丫头片子。”
邓念心刚进入工作的时候,明明已经研究生毕业,仍旧被当作办事不牢靠的孩子,不是会被原谅的那一种,是被讨厌的犯错的熊孩子。在新的设计图被甲方返回的时候,她下班之后请邓念森和邓念忱吃饭。那是个大冬天,他们找了个家矮桌烧烤,坐在矮凳子上,常温的啤酒已经足够冰凉。邓念森没有拦着他们,只是自己不喝,等到邓念心再也喝不下一口,说:“邓念森,为什么工作这么困难啊?我以为研究生已经很痛苦了,怎么遇见的甲方都是,嗯,怎么说。”
“没关系,你可以说他是神经病的。”
“嗯,他真的是神经病。我已经改了三十版,各个方面都改了,砖的样式改了五遍,他说还是只喜欢最开始的那种。他说招标很重要,老板说把这份工作交给我是信任我,他只是看我是新人,能够全盘接受一切,不敢辞职。”
邓念心把外套穿上,抓着自己的围巾,“实在不开心,干完这一单再辞职,因为你不会放弃任何已经开始的事情。”
邓念忱只喝了两瓶啤酒,还很清醒,还能给出中肯的建议,还能控制想念的频率。
“你不是不敢辞职,你只是想要证明你能一个人做好所有事情,证明自己足够独立,是吗?”
这是邓念森第一次和邓念心谈起这个话题,从她拒绝进入父亲的工作室,找了个别人眼中还算不错的工作,真正迈出舒适圈。不那么适应的是邓念森,有两个月没见面,即使见面也没说上几句话,邓念心忙到脚底板不连地一样。
“对啊,我当然要独立,我不可能一直躲着,成为被保护的那一个,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不能永远害怕一切未知。我很羡慕你这么勇敢,我也想勇敢点,不可以吗?”
“可以,但我们可以不要选择这么笨拙的方法吗?”
邓念心没有喝醉,只是有那么点神经昏迷,只会说实话:“不可以,我不聪明。”
“你很聪明,邓念心,你同样很勇敢,非常勇敢。”
邓念森手里的纸被放在桌子上,给邓念心抽了两张,递给她,“擦擦手上的油,全被你摸到围巾上。”
“我又不是傻子,手没放在围巾上,这是放在空中。”说着,接过纸巾,接过隔着四个月的信号。
回家的路上,邓念森负责开车,邓念心靠在邓念忱的肩膀上睡着了。他原本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后来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把话留到家里的客厅,他和邓念森说:“哥,要和爸说吗?”
邓念森坐在沙发上抻腿,“你猜他会不知道吗?你猜他们屋里的灯现在是黑着的还是亮着的?”
邓念忱点点头,“但我猜他们最后还是不会插手,因为姐不想任何人掺和进来。”
“对,所以啊,这次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当一个姐姐。”
一如既往的那家蛋糕店,是他们最喜欢的口味,邓念忱点蜡烛的时候说:“许愿。”
十九岁生日,邓念森让邓念忱许愿,他当时想说许愿对他不再有效。他十七岁的生日愿望被毁掉了,他十八岁的生日愿望没有任何成真的可能,许愿有意义吗?邓念森说:“这可能是有数量限制的,在生日歌没有停下之前许下十个或者是一百个愿望才会有可能实现其中一个,其实这是个竞赛的游戏,许愿少的人自然不会实现,多许几个,说不定我们会成功找到那个临界点。”
好像一首生日歌最多可以许二十个愿望,那么四十个愿望中有些部分实现了,或许上帝真的设置了临界点,只有真心相信的人才能好运降临。
谷雨清在孩子们许愿的时候看向邓寰宇,很小声地说了句:“时间真快啊。”
握紧对方的手,“他们都真的长大了。”
不用虚张声势的讨要独立,他们用自己的选择对抗“温室效应”,迈出第一步之后再也没有回头,哭着、笑着,总是一路前进。
他们俩都喜欢小孩子,不是只能看见孩子可爱的那一面,相反,他们一直知道孩子有另一面,吵闹的、大喊大叫、无法控制自己意志的,他们一直都了解那些。但还是喜欢孩子,喜欢那种纯粹的生命力和远胜于大人们的感知能力。
或许因为他们在隔着不远的地方上学,却几乎从未见过对方,他们不是普世意义上的一起长大,但回顾人生的选择,有很多机会可以相遇,他们可能有过擦肩,却始终没有碰面,直到大学报道的那个清晨,他们出于各种原因等在学校门口,邓寰宇向谷雨清介绍自己,他说:“我叫邓寰宇,建筑学院的,很高兴见到你。”
后来,谷雨清回忆起来说,她习惯性拒绝别人,但是没有拒绝邓寰宇。她说那个时候或许真的有神秘的力量,还不被称作鲁莽,她找到另一半磁铁。
所以,邓念森习惯主动出击,即使还未真正成功,但是那个人或许正在五百米外考虑晚上到底要吃什么,他在预演那次相遇,那个百分百匹配的人一定会出现;邓念心热爱观察,分析不同的人的恋爱方式,但她不想迈出那一步,她要保留一部分舒适圈;邓念忱相信尝试的力量,他以前认为对的人是万里挑一,如果从不比较,凭什么出现那个人一定是对的呢,他在十八岁之前谈很多恋爱,已经把这辈子的恋爱都谈完了。恍然大悟,有些人从不在比较的范围之内,真爱降临的时候悄无声息,它离开之后才意识到它曾经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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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生日的时候多许一些愿望吧,万一这是个竞赛游戏呢。
第7章
在云城降落的时候,邓念忱认为自己距离发疯的标准不算太远。他自然可以找到一些奔赴至此的理由,譬如学校安排异地空气监测,他为了认真完成学校的作业,从南到北用最严谨认真的态度探究纬度对季风的影响。又或者是大四假期太多,他来云城旅游罢了。其他人和事情千万不要自作多情的认为这趟航班和他们有任何关系,这是邓念忱对自己的安慰。
他在出站口的休息区坐着,他没带行李,没带电脑,只带着手机和充电器。手机电量仍旧充足,他仍旧固执地连接电源,人来人往,很像是回到了郗寂十八岁生日那天。十七岁不到的郗寂一个人去芝加哥留学,他没有和邓念忱讨论过那所学校,没有谈论过托福雅思gre,甚至从来没有谈论起芝加哥这所城市。但他走得多么决绝,换了号码,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甚至弃用了邮箱。只有邓念忱瞬间联系不上他,无论是声嘶力竭的愤怒还是低声下气的求和,郗寂全盘无视,没有任何回应,没有在意不在意,郗寂变成黑洞,所见之物皆会变成无物,吞噬一切,没有丝毫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