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对,是这个车库。”
邓念忱的右手用力攥着左手,骨骼在移位一样痛苦,指尖发白,他才能稳住声线,问:“能找到吗?”
这种事情向来没有十拿九稳,不到三成的幸运儿找到丢失的自行车,剩下的人被迫着学会放弃。他们只能给出不好说,要先看是不是学校里的人,校内的好找,要是校外的,估计有难度。
他们先调出邓念忱最后一天推车入库的画面,确定车子到底是什么样子,而后按照十六倍速快速让时间度过,画面变化非常快,但黑漆漆的没有参考价值。
工作人员查看监控的同时抽出空来和邓念忱寒暄,试图让他平静下来,问他要不要咖啡、零食,得到感谢的否定词。邓念忱在左手彻底失去知觉之前起身接了一杯水,握在右手里,他的左手很麻,很好,他还抽不出时间来胡思乱想。
“你怎么还没回家?大四学生不是应该走的更早,现在实验室也没什么人了。”
邓念忱的眼睛始终钉在有些模糊的显示屏上,他把左手放进棉服兜里,“回家没什么事情,不如待在学校,明天回。”
过去的时间飞快流逝,屏幕中渐渐出现一些人影,聚精会神于骑车出来的那些人。工作人员淡定地说:“他们偷车的不会大白天行动的,车库里人来人往,没办法动手,他们至少要在傍晚动手,放轻松点。”
邓念忱先是闭了闭眼睛,接着给出一个苦不堪言的笑容。几乎所有人都会心疼这样的邓念忱,他没什么表情,五官都在应该处在的位置,只是那一层散不开的忧伤套在他脸上,他整个人变成最深沉的那种蓝色,不是生机,是宁静的消亡。
工作人员扯开话题,问邓念忱是学什么专业的。
“环资。”
“那很重要啊,以后地球就靠你们保护了。”
另一个喝着咖啡的工作人员插话,“你这话说的,保护地球人人有责,你这话说的像是保护地球只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也对,我说错话了。保护地球确实人人有责,只不过他们更专业,他们能告诉我们应该怎么保护。”
屏幕又变成漆黑的一片,那个人还是没出现,邓念忱的焦虑无法掩饰,那是一股烟从头顶冒出,他的礼貌丢盔弃甲,只会说嗯,是这样的,好的。点头的力量消失,那股白烟或许会带走邓念忱仅剩下的灵魂。
工作人员突然指着一辆车问:“是这一辆吗?”
在他指出之前,邓念忱已经看到那辆车,“不是的,他这个是新款,我的是老款,他的轮胎更窄。”
“确实,仔细看看还是不同的。”
“你可以先回去睡觉,我找到之后通知你,你白天再来继续看。”
邓念忱快速回答不用,我晚上不困,找到之后再回去。
工作人员渐渐意识到不是昂贵的原因,不是钱的因素让对面坐着的这个人失魂落魄,是丢东西的人悬赏中的特殊意义,也是那个意义吊着邓念忱的一股精气神,把他向上提着,不至于立刻溃不成军。
等到已经午夜,窝在角落的那个人快要睡着,邓念忱指着屏幕,控制不住音量,嘶哑的声音喊着:“是这一辆,就是这一辆。”
对面的工作人员快速按下暂停键,调出车库里的摄像头画面,那个人包裹的很严实,口罩帽子手套。从包里拿出专用的剪刀,快速剪断那把锁,将剪刀和断掉的锁都放回书包,是专业人士,是情况不妙的表现,邓念忱很清楚地意识到他的手心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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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掉的不只是公路车,是邓念忱的一缕魂。
第12章
工作人员比邓念忱激动,这是百无聊赖的值班日子中为数不多的刺激因子,是精神不至于早日死亡的趣味,“总算等到他了,你别着急,我把后面的画面调出来。”
邓念忱不着急,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让他别着急,他有很多时间,他只是要把车找回来,他一定要找回来。
“谢谢您。”
“不用客气,下一个路口往左走,再下一个路口往右走。”
情况开始明显的不乐观,因为那边便是学校西门,是小偷可以逍遥法外的通道,是不再属于校内警务处的管辖范围,是不好意思,今天没办法再找了,我们不能查看校外的监控,是再等等看消息,是你只能报警了。
“他从西门出去了,你要继续查只能去报警,我们这里只能通知保安加强安保措施,看他会不会再来行窃,实在没办法。”
这是个死亡通知,是尽力之后地无功而返,工作人员再一次劝邓念忱先回去睡觉,明天早上再报警,休养好精神。
邓念忱把手从兜里掏出来,起身向他们道谢,说:“麻烦您再帮我找找它,耽误您时间,我先回宿舍。”
那位大叔再次巡逻结束回到屋里,听见这句话,问邓念忱需不需要把他送回宿舍,巡逻也顺路。
无论结果怎样,邓念忱给他们真心的感谢的笑容,但答案一定是不用。
“我明天回家,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不多耽误您时间,我先走了。”
这些全是真话,在不用客气和你也新年好的声音中,邓念忱拿出手机,出门的时候导航声音响起。他说一部分的谎言,他睡不着,他要立刻报警。有人教会他,无论做什么事情,千万别拖延,即刻努力,失败后才不会悔恨。
值班的警察询问他具体情况,他只需要将最开始的情况加上警卫处得到的调查结果说出去,找到概率大吗?邓念忱问出这个问题。
这是永恒的话术,“还没调查,什么都不能确定,我们先做好笔录和信息记录,有什么消息会联系你的。”
知道那个路口,能追踪到他每一步的去向,但仍然找不到人,邓念忱的车会成为别人的所有物,追查真的会有结果吗?还是这只是时间的拖延法则,等到邓念忱忘记这件事,等到新的车出现,这一页揭过去,新旧的取代法则。车把上的那道划痕还没来得及修理,它没那么新了,即使足够小心翼翼地保护它,即使卡着过犹不及的警戒线,它还是不再崭新如故。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丢了,现在他的十八岁也彻底丢了,没有任何念想。
快要凌晨三点,仍是纯粹的黑夜,没有星光、没有快要日出的辉煌,只有他们口中的光污染。耳朵很冷,风呼啸而过,邓念忱戴上卫衣帽子,他现在想变成口袋玩偶,他想待在自己的口袋里,他用自己隔绝整个世界。
深夜的马路牙子很奇怪,太暗了,起不到任何的指示作用,邓念忱被绊了一下,只是沾上了灰,没有受伤,他坐在城市的绿化旁。考试周闪烁着亮光的几家店格外安静,那家清吧里有两三个人。马路上不再有车辆通行,不用戴上耳机,这世界足够冷清。
眼泪被堵在嗓子里,太冷了,他哭不出来。有一年他冻烂了手指,不是天太冷的物理因素,是他好奇冻伤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在睡不着觉的夜晚,他把手伸出被子,他站在风口给手心降温。然后他知道出现伤口前是痒,很痒,放在热水里更痒,放在冷水里反而失去知觉不再那么痒;接着手指膨胀到像被充了气,最后开裂,原来任何伤口出现前都有足够长的征兆,气球爆炸前的准备工作,错过那些暗示,便只能等候伤口结痂。
他在看着自己的左手,把上面的灰抹去,现在他的眼睛有点痒,或许也会被冻伤。
冬天的日出很晚,邓念忱像个流浪汉等到五点钟,破晓仍未出现,没冒出来任何日出的痕迹,只是昏沉地继续存在着。在听见保安的问候之前,这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他的鼻尖上有一滴不知道从哪里落下的水滴。
邓念忱驾轻就熟地撒谎,说刷夜忘了时间,实在撑不下去,留下的东西等到天亮起来再去拿,店里没开空调,太冷了,他抱着自己的胳膊,咧着嘴笑出声来。
门卫被他逗笑,交代他早点回寝室休息,刷脸进入,门开的那一瞬,邓念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恐怖到应该为温室效应负起责任。
过完今年,邓念忱保证要把手机重新调回静音,是他可控的错过,是他故意的错过。他不能始终做个等在原地的傻瓜,凭什么只有他受到一举一动的牵绊,相爱不是这样的,他们还不懂爱的那些年不是这样爱对方的。为什么懵懂着试图去参透爱之后,反而距离正确答案越来越远,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辆公路车是郗寂送给邓念忱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在他看见公路车走不动道的年纪,在他受够了山地车的时光。郗寂是那个灯神,送给他一辆时至今日仍不过时,还会被偷走的公路车。
距离高考剩下两位数,邓念忱不知道郗寂是怎么知道他想要公路车的,他们那段时间不谈论这些,他们那段时间在经历不近不远的情侣关系。郗寂有点失落,邓念忱想不明白,产生自我保护机制,不想去弄清楚,他有点累,他认为多出来半米的距离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