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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偶尔,邓念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实的自己,在反复失眠的夜里,他的思维从外太空转移到人工智能,转移到芯片记忆,转移到额叶切除,转移到一年一年进化着的自己还是曾经的自己吗?
  如果他喜欢的是固定的我,今日的我和昨日的我出现丝丝缕缕的不同,他还会喜欢我吗?如果他喜欢川流不息的时间中瞬息万变的我,那么我现在的原地踏步他会喜欢吗?
  邓念忱的追问没有答案,放在玻璃瓶中随着时间漂流,终有一天漂到郗寂手里,原属于郗寂的问题,只有郗寂知道答案。
  郗寂的睫毛在邓念忱手里闪动,荡漾在邓念忱心上,郗寂将邓念忱的手往前推了一些,说:“你的手心太近,我肯定会感受到的。”
  邓念忱的手垂在身边,郗寂的眼睛紧闭,他说:“邓念忱,我们做个实验,你相信我能听出你的脚步声吗?”
  无趣的实验不适合他们,他们不喜欢生活中过分戏剧的时刻,邓念忱拍了一下郗寂的手,说:“我相信,我不想试验,我不想验证这件事情,没意思。”
  郗寂笑着睁开眼,说:“我能认出你的背影,看见你在几百米之外带着女孩逛操场,别否认,邓念忱,我看到过,这可不是诬陷你,我真的看见过。能听出你的声音,无论你怎么搞怪,你用公用电话打给我的恶作剧我还记得,你说世界会在末日来临之前倒塌,你要我珍惜身边人,家人、朋友,书桌里的巧克力,他们会消失殆尽。”
  在郗寂继续往下说之前,邓念忱眼睛里的疑惑融化,他说:“你知道是我,你没说过。”
  郗寂挑了挑眉毛,说:“除了你还有谁呀,邓念忱,没那么多人在乎我。”
  “假话,你愿意的话,成千上万的人会在乎你。即使你不声张,在乎你的人也很多。”
  邓念忱只是认为郗寂那段时间在和他保持着尴尬的距离,他们之间充斥着令人无奈的距离感。他不明说,只当郗寂到了清除痕迹的时期。小朋友会唾弃曾经的玩具,在某个阶段,摆脱以往的习惯、爱好,远离家人,枕边的叮当猫,将这样的行动命名为成长。
  邓念忱纵容郗寂的清除行动,毕竟他已经路过那个阶段,他不认为他会给郗寂什么样的指示,他只是讨厌郗寂疏远他。后来他明白他是自私的,他同样忽视在他的那个阶段并没有远离朋友。自以为是地误解郗寂远离他的原因,不是他的变声电话使得郗寂回心转意,是郗寂意识到无法放弃使得他们回归原来的位置,差之毫厘的方位。
  “是吗?没看出来。”
  “你眼睛有问题,能看出来什么。”
  “看出来,我们快到地方了。”
  邓念忱顺着郗寂的视线望过去,问:“从你们公司到这边要多久?”
  “打车的话二十几分钟。”
  “跑这么远吃饭,真够难为你们的。”
  “谈业务刚好路过这里,不过,按照我们部门小伙伴的性格,远一点无所谓,只要味道好。”
  邓念忱阴阳怪气地说:“小伙伴,呵,叫的倒是亲亲热热。”
  他们的手仍旧握在一起,郗寂轻轻地晃了晃,“不然我要怎么叫他们呀,邓念忱,你教教我。”
  “我可教不了你,你现在多厉害。”
  郗寂没有反驳,他们再次面对面坐在一张餐桌旁。这是很好的时间,有着接近浪漫的氛围,在日光消失殆尽之后,他们跳动着的心一览无遗。
  邓念忱翻开手里的菜单,不一会便合上,对服务员说:“和对面这位先生一样。”
  郗寂尚未点单,他问邓念忱:“没看到想吃的?”
  邓念忱微微摇头,说:“想看看你吃什么,跟你学习。我没在国外生活过,没有你专业,没必要班门弄斧。”
  郗寂用微笑化解邓念忱吐出来的尖刻的刺,郗寂按照标准西餐的上菜顺序进行搭配,只停顿在一个地方,他问邓念忱需不需要酒。
  “你需要吗?”
  “我不需要。”
  “那我也不要,我想穿一下你的鞋子。”
  这句俗语放在这里格格不入,倒不是生硬,只是让人骤然想起他们很久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了。即使口头上的感同身受没什么价值,但他们是真的很久没有这么亲密的说些什么。
  往往一个人尝试靠近,一个人提醒他们之间的伤疤。等到另一个勇往直前,偃旗息鼓的一方龟缩进安全区。他们有时脆弱到不堪一击,有时坚硬到摒弃所有信号。
  这像是偷来的一天,问题搁置一旁,像是雪地靴一样在鞋柜的最角落。回想起来,他们的别扭带着分寸。间隔的时间意味着他们不是畅所欲言,一呼一吸之间,邓念忱的疑惑在胸中折叠清算。超出掌控的进展,郗寂同样不能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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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太容易混淆了,友情和爱情,你要负全责,邓念忱。
  第33章
  “你看心理医生吗?”
  郗寂放下餐布的手略有停顿,邓念忱正在斯文地切着花椰菜,进行一场手术,切成刚好可以用叉子的一只脚叉到嘴里。
  郗寂后知后觉,邓念忱放慢进餐的速度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等待郗寂放下刀叉,放下餐布,等到郗寂结束这繁杂的进餐过程。邓念忱像是个刽子手开始执行行刑结果。
  邓念忱不需要郗寂的答案,他自顾自向下说着:“我看心理医生,去过很多次,你没回来之前一个月要去一次,打卡上班一样。不能去医院,去医院是自投罗网,我不想他们知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邓念忱适时抬起眼睛,看见郗寂眼睛里的反光与痛苦,这不能算是他的目的,他只是诉说真实的生活,这是给郗寂陪伴他一整天的反馈。
  “我没有情绪失常,没有胡思乱想,至少我没有医学上定义的心理疾病,我只是睡不着。不影响我的精神状态,不影响我做任何事情,事实上我也不疲惫,如果不心烦的话。在我慢慢接受之后,失眠不会给我带来很大的影响,迟早会成功入睡。后来,我渐渐习惯失眠这件事情,我们学校的心理医生不会给我提什么建议,我们只是闲聊。说很多事情,他的烦心事,我的烦心事。心理医生只是个幌子,我要找个地方,找个人说话,这才是我的真正目的。”
  邓念忱慢条斯理地吃完那颗巨大的花椰菜,在郗寂消化这巨大情绪之时,邓念忱看向郗寂的盘子,笑着问:“你以前不吃花椰菜,你说花椰菜没有味道。”
  置若罔闻一般,郗寂问邓念忱:“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失眠?大学开始一段时间之后。什么时候适应的,大一下半学期,夏天开始的时候。什么时候开始看心理医生,第二个圣诞节过后。生活太无聊,要找点乐趣。”
  郗寂的眼泪在眼眶里摇晃,邓念忱的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随意靠在椅背上,这么放松,失去掩护的邓念忱却像是穿着坚硬的铠甲出现在郗寂眼前,郗寂手足无措却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
  “不用难过,郗寂,在你回来之后,我很少失眠。如果失眠算是一种疾病,那我肯定还没有痊愈,但只是偶尔复发,大部分时间我能安稳的入睡。这不是你的问题,郗寂,在你没回来之前我会思考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你回来之后,我无心思索,即使我们之间存在再多问题,你还是选择回来。我没有自信到认为我是你回来的唯一原因,但我想我会在你列出来的某一条原因中。”
  “你是最重要的原因。”
  郗寂的眼泪随着这句话落下,他用力呼吸,赶走多余的水分。
  “谢谢,郗寂,我们之间很少说感谢,一切都像是理所当然。我太习惯你在我旁边,我没跟你说过,我不习惯你长大,你成长的速度太快,我怕自己跟不上你。实话实说,我不会嫉妒你的优秀,你只是怕你甩掉我。看来我的担心不多余。”
  他们算是扯平了,郗寂的眼泪在邓念忱面前决堤,像是喝完一整瓶威士忌,他们的神志却绝对清醒着。
  眼泪在郗寂脸上画线,他在慌乱之中解释:“邓念忱,我没想过要甩掉你,从来没有。”
  “你走了一圈发现甩不掉我,这几年不算完全浪费。”
  邓念忱意识到离别不是玩笑话,不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之后开始失眠,在知晓郗寂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他被郗寂扔下之后开始接受现实,失眠和失去联系没有不同,他不再记恨郗寂,邓念忱慢慢适应。
  郗寂不算是罪魁祸首,邓念忱不用这样的词汇形容郗寂,这过于狠毒,会产生伤害。接受失眠的结果意味着接受他们分手的原因不是郗寂,审视自身过错是邓念忱进入的新篇章。
  邓念忱还是控制不住多情的手,他站在郗寂身旁,轻轻揩去郗寂脸上的泪珠。
  回到他扶起郗寂的傍晚,轻拍郗寂膝盖上的灰尘,轻轻哄着说:“没事的,郗寂,眼泪不代表懦弱,你拥有哭泣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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