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如往日,邓念忱说:“没关系,郗寂,你可以掉眼泪,我不会嘲笑你。”
同样,邓念忱不会恨郗寂,他做不到。
邓念忱蹲在地上,仰头看郗寂的眼泪,每一片汪洋里都印着邓念忱的身影。驱使他静静等候,等到郗寂情绪平复,他把手搭在郗寂的膝盖上,说:“郗寂,拉我起来,腿麻。”
在餐厅分别的时候,在郗寂脸上已经寻找不到眼泪的痕迹,夜色掩盖他通红的眼眶,使他的声音显得醇厚,而不是脆弱。
“明天出差吗?”
“嗯,去日本。”
“感谢你抽出时间请我吃饭,一路平安。”
郗寂抓住邓念忱的手腕,不敢用力一样握着,声音里弥漫着请求,说:“邓念忱,别这样和我说话,好吗?”
邓念忱用力握着郗寂的手腕,他们之间形成锁扣的结构,指尖充血,他说:“不好,郗寂,我们需要一个崭新的开始,你知道吗?”
郗寂迷茫地点头,他的眼泪仿佛随便晃动便会离开专属的星球,邓念忱拥抱郗寂,拥抱他难能可贵的敏感崩溃和分离焦虑。夏天的拥抱交换体温、心跳与无止境的爱意,邓念忱的手顺着郗寂的后背不断向下抚摸。
他履行自己作为哥哥的职责,安抚郗寂不平静的情绪,在郗寂耳边说:“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小声啜泣不算流泪,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伤心。对不起,郗寂,我得告诉你你走了之后我过得不太好,不是增加筹码,不是寻求安慰与你的可怜或者同理心,只是需要告诉你这件事情。我们重新开始的前提是我不会隐瞒你任何事情,我不要求你会告诉我所有事情,我同意你说的空间概论,我会坦率地面对内心,只说真实的想法。我会顺其自然的努力尝试,这次失败之后我们真的不能再成为朋友,我做不到。我以前说错了,我错了很久,错的离谱。”
巨大的情绪风暴席卷郗寂,他的声音被黏住,阻碍他开口说话。他开始万分眷恋邓念忱的怀抱,失而复得的安全感,直到他们即将走向南辕北辙,郗寂对邓念忱说出那句:“你不需要道歉,从始至终,不是你的错,邓念忱。”
邓念忱轻拍郗寂抓着他胳膊的左手,没有搞怪地问那到底是谁的错呢?他严肃地向郗寂重申:“同样不是你的错。”
是他们太过年轻惹的祸,无论旁人如何指责他们对于现在的结果难辞其咎,他们站在桅杆前看着风浪,温和却坚定地向对方强调,不是他们的错。海啸不是大海的过错,地震不是土壤的错,泥石流不是山脉的错误。按照结果导向,他们不是罪魁祸首,他们如出一辙的是受害者。
郗寂坐上独自回家的地铁,在地铁站口分别,郗寂不敢回头,他知道邓念忱在阶梯顶端注视着他,他同样知道今天晚上会有一个句点,邓念忱的期待落下风,他们缺少的不是一次回头。郗寂站在角落窥探邓念忱秘密的那天,他们的关系注定划上刺眼的休止符。
赶在地铁真正的晚高峰之前,郗寂坐在第一节 车厢的角落位置,在刺眼的白炽灯照射下,他的太阳穴突突突地做着不规则运动,他的眼睛越发干涩,干燥到疼痛,需要不断眨眼分泌可有可无的湿润因子。
他感谢邓念忱的诚恳,在时空倒转之前,位置互换。郗寂成为邓念忱,怀疑是郗寂的专利,他所处的生活环境造就郗寂在对于爱情极端偏执地追求与深植于心的疑虑中摇摆。
此刻的邓念忱一样怀疑,疑心郗寂与旁人的关系,担忧故事的走向,但一如曾经的郗寂,邓念忱在战战兢兢中勇敢的献出真心。
接到郗寂的电话是吴疏函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们的相遇在一家酒吧,郗寂去酒吧的目的是买酒,不是买醉,不是随机的社交。吴疏函负责寻找潜在戒酒会的成员,记录他们的行动轨迹,探寻他们的心理动向。大学里的酒吧早晚会遇见熟人,如果没有成为熟人,那他们会在成为熟人的路上。
“你是找我喝酒吗?晚上适合喝酒。”这不算是对戒酒会成员的诱导,这是持续多年的回访。吴疏函不只是郗寂的朋友,郗寂是他的研究标本。
“我不喝酒,我不想念酒精。”
“你说这话没有说服力,你记得你最开始分享的时候说酒精是你在芝加哥最亲近的朋友,不愿意放弃朋友是种美德。你有诡辩的天赋,我一早发现。”
“你想念什么?”吴疏函打开的文献继续向下滚动着。
郗寂躺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手机放在茶几上,他的喉结滚动,说:“想念邓念忱,很想很想,比我在芝加哥还要想念,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整天都和他待在一起,我们说了那么多话,我的身上甚至有他的味道,但我还是很想他,病态地思念他。”
郗寂的第五次分享,说喝酒用来遗忘,获得大多数人的赞同,不过他在最后总结说:“喝酒可以忘记很多事情,我叫不出自己的名字,但我还是记得他的号码。”
自嘲般说:“这是我喝酒的真实原因,我太想他了,我不应该这么想他,是我离开他的。”他强忍着鼻酸继续说下去,“我的邮箱里还躺着他骂我的那些文章,我能背下来,即使这样,我还是不舍得删除。”
吴疏函当时问他:“你现在准备好好记起他,你准备好去克服想念的痛苦了吗?”
郗寂苦笑着回应:“我无法忘记他,我擅长应对痛苦,我对疼痛的感知不明显,他的疼痛响应装置很灵敏。所以,这么痛的话,他不会轻易忘记。”
吴疏函的声音传过来,仍旧清晰,他说:“你一直在想念他,未曾停息,没有产生间隔。你回来之前的事情可以暂时抛诸脑后,计划赶不上变化,记事本上的事项不会按照日程表进行,这是偏差。他一直是你的偏差,但我认为他爱你,显而易见。你不用否认,不用搬出喜欢与爱的理论,他爱你,郗寂,你要学会承认和接受。他一样想念你。”
“我相信他爱我,但我不够坦诚。”郗寂不再是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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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十五岁也没关系,他还是会爱你。
第34章
工作在某种程度上填补空白,时间上的空白,不断延长的飞行时间,郗寂听到郗言对他的评价,他说:“无论你如何否认,你的骨子里隐藏着一个工作狂,这是显性基因操纵的结果,很难克服。”
郗寂可以反驳,他有无数的说辞,他才不是他们,他才不会成为他们。如果兜了一个这么大的圈最终确定他无法挣脱基因的局限,那么郗寂离开的意义再次被彻底抹杀。
可是最终郗寂没说出任何话,他的嘴巴被贴上冰冷的胶布,让他动弹不得。
邓念忱不再隐藏秘密,他将过往坦诚地在郗寂面前摊开,不追问郗寂的经历,不质疑郗寂的选择,送给郗寂最好的解药,时间、信任与爱。
郗寂不断回想到邓念忱等待他的场景,他会倒退着向前走,看着郗寂的眼睛,不会伸出手,只是会偏过头询问:“郗寂,你说友情和爱情哪个更重要?”
他们讨论过很多这种没有明确答案的问题,不准备用精妙的辩论使得对方折服,权当分享心得,在三观仍未确立的时节,他们摸索着共同成长。
邓念忱分手过几次,郗寂很少感受到外放的伤感。邓念忱才不是没心没肺,他会沮丧几天,托着下巴,视线不时移动到窗外,轻微地叹上一口气,趴在桌子上,失去平日的光彩,无论是哪个季节,他看上去都需要冬眠。情绪损伤不严重,不超出一周,邓念忱仍旧是不可一世的邓念忱,他琥珀色的眼睛中不会遗留阴霾。
郗寂自然不会认为邓念忱是玩弄感情的投机者,不过,邓念忱注定与深情二字无关。
“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邓念忱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后退的频率慢下来,咄咄逼人地追问:“一定要选择一个,郗寂,在我面前,不能打马虎眼,我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郗寂想了很久,他们走到宿舍门口,走到走廊的终点,郗寂仍然没能给出答案。
邓念忱宽容地给郗寂第二次机会,他说留给郗寂一段时间,让他认真思考。
谈不上公平,郗寂没谈过恋爱,郗寂暗恋邓念忱,郗寂能够给出答案,邓念忱不会满意。他不能冲着邓念大喊:“可能是爱情更重要,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让你成为我的恋人。不过,这个问题的关键不是不同性质的感情,是你在哪一边,你在哪一边,你如何定义我们的关系,天平会自动倾斜。”
几天之后,邓念忱抓住这个问题,继续拷问郗寂。
“都要换季了,郗寂,你想好了吗?”
郗寂地手握成拳头,对邓念忱说:“友情更重要,邓念忱,朋友是可以当一辈子的。”
不会忘记补上一句:“从你的恋爱经验来看,友情更长久,不是吗?”
邓念忱仰着头沉思,得出答案:“对啊,友情更长久,爱情太过善变,你不会喜欢的。无论怎样,我们这辈子是分不开的。你知道吗,郗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