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邓念森点头,他问郗寂有没有感到愤怒,即使有所设想,郗寂直白地承认,“会生气,不过没有达到愤怒的程度。”
邓念森的笑很短促,“看来你们这些年没有在原地踏步,他当年的愤怒膨胀到笼罩整间屋子,厌恶所有事情,无差别冷淡所有人。遇到挫折的五大阶段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可以被写进教科书。不过等到接受过后,会倒着往前复现,最后卡在讨价还价这一阶段,和自己博弈,推翻进程,固定在这个地方。这是我的观察,可能有不准确的地方,你如果想确定的话,要问他。”
话题自然地转移到郗寂身上,邓念森盯着郗寂,在探寻些什么,不过没能持续太长时间,收回探究的眼睛,变成和善的念森哥,他说:“不过,我一直不明白你在哪个阶段,你会停在哪个阶段。”
郗寂岔开话题,直到下午茶结束,阴影覆盖树梢,郗寂也没说出他停留在哪个阶段。他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阶段,无论是主动离开邓念忱还是被迫留下,邓念忱于郗寂而言都不是一个挫折。
无论漂浮在表面上的是怨恨、决绝、远离、放弃还是不舍、感慨、纠缠,底色都惊人的一致,只有郗寂对邓念忱的爱,淹没他无声的指责与哑口无言中的矢口否认,一直都只有爱。
在他们面目全非之前是爱,在事隔经年之后依然是爱。
失眠最好的解药不是酒,至少对郗寂来说,喝酒是为了遗忘,装模作样地假装遗忘。邓念忱絮絮叨叨的话语,那一句轻如羽毛的晚安,是郗寂失眠的解药。他总归是要感谢邓念忱的,他在邓念忱身边的那些年,他们失去——与对方失联——的几年,邓念忱的关切与身影始终在他身边,郗寂质疑过肉眼感知的全部事物,时至今日,郗寂开始想他并不怀疑邓念忱的爱。
手里的酒晃来晃去,郗寂已经不能凭借颜色判断这是威士忌还是白葡萄酒,喝起来不再界限明显。郗寂眯着眼睛咽下最后一口威士忌,屋子天旋地转地笼罩着郗寂,他像一块石头一样被倒在承重墙上。
耳边的音乐有些刺耳,关闭音乐后恍如隔世,郗寂思索一个重要的问题,他在哪里。行李深处的书籍消失不见,郗寂磕磕绊绊地走到卧室,把《面纱》紧紧地抱在怀里。小声咕哝着:你凭什么把这本书要回去,上面根本没有你的任何笔记,你不能把它抢走。你不能既不爱我,又把你给我的东西拿回去。
郗寂的脑子里有个开关,关闭之后,过去和现在的界限模糊。他呆呆地望着那把布制的摇椅,努力晃动脑袋,晃出关于设计师的一切,无论如何,他想不起来,他不喜欢那位出名的设计师。
他听见自己说:“这是他会喜欢的东西,华丽同样实用。”
在他试图坐在摇椅上的时候,视线模糊分裂出几个重叠着的椅子,重重地坐在地上,“果然是假的,他才不会买一把椅子放在我的房子里。”
沙发的位置在郗寂看来有些倾斜,剩余的事物在郗寂看来只有少数偏差,他把这归结成夜晚带来的误差,不去追究。
他躺在最喜欢的地毯上,温暖、柔软、或许不那么干净,螨虫随时滋养着,但是安全。郗寂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邓念忱的怀抱和地毯带给他的错觉是一致的,邓念忱的头发扫过他的锁骨、在他的脖颈里生根发芽,让他心旌荡漾。
几根小刺扎在他的心里,郗寂不自觉伸手挠了挠脖子,有些痒,郗寂索性将其抓挠到微微发红,然后疼痛取代跳跃着的痒,郗寂大咧咧地躺着,他想:世界原本就应该是混乱的,银河系开启于一次又一次的大爆炸,生命从海洋转移到陆地,新生怎么可能是整洁的。谁说过全部火山灰冷却的时间划分一个纪元,他再一次忘记名字。
颠倒的屋子笼罩在幽暗的光影里,模糊不清,他想不起来时间和空间,远处的墙忽闪忽闪着靠近,郗寂的胸腔被挤压着,在笑容中一滴眼泪落在地毯上。郗寂却想不起来谁才是罪魁祸首,只有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手机不知被扔在何处,郗寂没有试图坐起来,仍旧躺在地毯上,他默念着那一串电话号码。他大声地说出来,持续不断地背诵着,号码变成咒语,郗寂准备打开潘多拉魔盒。
他看见不远处的亮光,踉跄着走到桌台,天旋地转中回到安全屋,躺在地毯上的时候,郗寂想:这很安全,电话那头究竟是谁,他不知道,他想问问对方,他自己是谁。
--------------------
现在我们已经看见所有的底牌,但邓念忱还没亲眼看见。所以这些犹豫与口是心非都有原因,他们存在着的时差也终将过去。
第49章
手机屏幕亮起来的时候,邓念忱在图书馆查找文献,铃声成为吵闹的来源,他在不好意思中难掩自得般飘出图书馆。
“有什么事情吗?舍得给我打个电话。”
“你是谁呀。”
邓念忱的喜悦只持续不到一秒,他抓紧手机,压抑着抖动的声音问郗寂:“你在哪里?”
“是我先问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我是谁。”
邓念忱的脑子瞬间发烫,来势汹汹的火山爆发,他说:“郗寂,我是邓念忱,你在哪里?”
“邓念忱,邓念忱,邓念忱……”
看上去无休无止的名字循环,邓念忱提高声音,几乎在大声喊叫着询问:“郗寂,你在哪里?回答我。”
“我知道你,你总是不接我的电话,没有人说话的,邓念忱,你骗我。”郗寂的声音忽远忽近,音节连着音节,听不真切,几乎让邓念忱瞬间窒息。
邓念忱的手指抖动到控制不了手机,他努力平复心情查询郗寂手机的位置,看到位置显示在家里才渐渐控制抖动的频率。
平复呼吸,他对郗寂说:“郗寂,和谁一起喝酒的,家里有其他人吗?”
熟视无睹,郗寂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邓念忱的话一样自顾自说着自己想说的一切,“你骂我,邓念忱,你怎么有那么多骂我的话。可是当时明明是你害怕的呀,是你先反复的。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不快乐的话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我们为什么要折磨对方。你只是喜欢我,可是你喜欢的人多了去了,你不是每次都说喜欢她们吗?你坚持不下去,我要用刀顶着你的额头逼迫你跟我在一起吗?我不要那样做,我不喜欢我自己。可是你凭什么写信指责我,就因为我爱你吗?”
邓念忱的手机把他的手硌到生疼,这是郗寂第一次对他诉说这些话,郗寂有颠倒是非的本领,让他的心疼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仿佛邓念忱和郗寂的名字对应着一套设定好的程序,无论郗寂是否真正清醒,无论头顶上的天花板有多远,只要收到最初的暗号,代码便能自动运转。郗寂知道了最重要的问题,关于他是谁。
“你把我耍得团团转,邓念忱,我没骗你,我没有欺骗你,我只是玩不过你。你知道我需要多大的勇气去表白吗?你知道我有多紧张吗?我担心你不同意,又担心你同意。可是邓念忱你又不爱我,你会和别人在一起,你和别人在一起就不管我了。你明明没有那么在乎朋友,却和我说我们分手之后还要做好朋友。你有毛病吧,邓念忱,谁要分手之后还做朋友,你撒谎,你根本没有和其他人成为好朋友。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你是想和男孩子谈一次恋爱才选择我的吗?或者是其他什么理由,到底是为什么?”
邓念忱地心跳不受控制地不断加快,郗寂的话忽远忽近,但是房间里没有其他声响,死气沉沉如同一个巨大的纸盒。
“你后悔表白了吗?郗寂,你后悔吗?”
一声坚定的不后悔,邓念忱清楚地看见郗寂在摇头,“那段日子很美好,我爱你的,我觉得快乐,邓念忱。”
邓念忱的眼泪开始决堤,他想说:你在撒谎,不快乐的,郗寂,你那时候不那么快乐。
“还有,你凭什么把《面纱》要回去,书上的笔记全是我做的,你根本没看完,它不属于你。”
他控制着声线,说:“它属于你。”
“你肯定会和别人谈恋爱,我知道的,不过,你可以慢一点忘掉我吗?我知道我会给你带去很多痛苦,我很抱歉。你可以晚点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吗?你要是忘记的话,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就不算是恋爱了。邓念忱,你可以晚点再忘记吗?求你了。”
邓念忱的眼泪接不住,他说:“我不会和别人谈恋爱,郗寂,我爱你,我只爱你,你没有给我带来痛苦。郗寂,快乐把一切都掩盖了。我不会忘记我们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情,我爱你。”
可能是在短时间内听到两句我爱你,郗寂过载的神经疯狂跳动,他傻笑着说:“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我还是很开心,谢谢你,邓念忱,谢谢你告诉我我是郗寂。”
郗寂话音还未落下,就听见邓念忱急迫地说:“是真的。”
喝醉的郗寂有自己的思维,只在自己的思维中行事,“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