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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福利院去年改造过一次,扩建了宿舍,教室翻新了一遍,看起来宽敞漂亮了不少。
  最前面圆形教室里是一些有行动能力的孩子们,老师还在讲课,沈年没有进去打扰,站在窗口默默看了一会后,去了后院的一排教室。
  这边说是教室,其实更像是护理房,里面摆着十多张儿童床,有老师和志愿者正在给孩子们喂饭、擦脸、清理衣服,忙碌得没空跟他打招呼。
  赵院长领着他进去,沈年去旁边的水池洗了手,走到一个阿姨旁边,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碗:“我来吧。”
  阿姨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赵院长,赵院长跟她点点头,她才把碗交到沈年手里,转头去哄旁边突然尖叫起来的孩子。
  这里的孩子,只有极个别是正常的,连有行动能力的都不多,大部分都是有先天性疾病、生活无法自理的孩子,有些是孤儿,有些是被遗弃。
  他们躺在小小的床上,还未能理解这个世界对他们的残酷,只会用哭声表达自己当下的不舒服。
  这样的场景他很久没见,却并不陌生。
  小时候,作为院里难得的“正常”孩子,在“妈妈”们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他就和另外几个大一点的承担起了帮忙照顾其他妹妹弟弟的责任,帮着穿衣服洗脸喂饭又或者换换尿戒子之类力所能及的小事。
  那时还有个和他同住一个房间、有严重先天性心脏病的弟弟,不知道姓什么,只知道叫宇航,赵院长总叮嘱沈年要多看着他一点,特别是晚上,有什么不对劲及时去叫人。
  和那时孤僻不爱讲话的沈年不一样,哪怕身体孱弱,宇航依然很是活泼开朗,小到一群蚂蚁搬家,都会叽叽喳喳地和他讲很久。
  在沈年去上学的时候,偶尔还会偷偷塞给他一毛两毛的零钱,拜托他带回来一点校门口的小零食,有时是干脆面和虾条,有时是酸的秀逗糖和cc乐。
  星期天,沈年就推着他在院里走一圈,然后两个人到宿舍后面的葡萄架下面玩沈年带回来的印着各种动画人物的圆卡片。
  那也是沈年童年时代唯一的好朋友。
  在很多个深夜,沈年会偷偷爬起来,去试探他的鼻息。
  只是最后宇航没能打破医生的预言,没能创造奇迹,他的生命永远停在了9岁的春天。
  那年沈年五年级,放学回来时,宇航已经被送去了医院抢救,工作人员禁不住他的哀求,带他到医院时,已经抢救无效死亡,沈年只见到了最后一面。
  宇航身体上盖着白布,在沈年面前被医生推走,瘦小地几乎看不到下面躺着一个人。
  赵院长从后面捂住他的眼睛,强行把他转了个身揽进怀里。
  回来之后,沈年高烧不退大病了一场,几乎一整年没有和人交流。
  学校的老师都联系了好几次福利院,委婉地提醒要不还是带孩子重新做一下检查认定,到底能不能上普通学校。
  一直到六年级毕业,沈年才开始有勇气跟着赵院长每年去陵园看看那座小小的碑。
  阿姨哄完孩子,看他熟练的动作,有些好奇地打听:“小伙子,你是新来的志愿者吗?”
  沈年淡笑着摇摇头:“不是,我以前在这里长大,有空就回来看看。”
  “哦,这样啊。”
  阿姨先是一愣,继而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疼惜,大约是怕他伤心,没再多问。
  喂完饭收拾完,有老师给孩子们读故事书,房间里的哭闹声渐息,沈年默默退了出去。
  下午有手工活动课,沈年询问了一下是否可以旁观。
  这些孩子虽然有行动能力,但其中依然有不少特殊情况,有的呆呆坐着,有的对着空气自顾自地比划,为了不惊扰他们,最后沈年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手工课主要是一些折纸、花绳、扭扭棒和涂色之类能激发孩子动手能力的小东西。
  沈年正拿着彩纸折千纸鹤,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抬眼看去,是个留着寸头瞳孔黝黑的男孩,也算是他的小熟人了。
  小南也是福利院里难得的健全孩子,性格沉稳脑子聪明,小小年纪,说话做事像个小大人。
  坐下来就先跟他道谢:“谢谢你给我们带的葡萄。”
  沈年说不客气,跟他闲谈聊了近况,小南答得一板一眼。
  然后沈年又问:“你明年应该要上小学了,有想好是在这里上还是去外面的学校上吗?”
  小南回答地很快:“我想去外面上。”
  “哥哥”,他突然转头认真地看着沈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沈年愣了一下,思索了一下道:“很大,很精彩,有特别多好吃的好玩的。也有很多人,有好人,也有不太好的人。”
  小南的眼睛眨了眨:“那能挣到很多钱吗?”
  沈年:“你想挣很多钱吗?”
  “嗯”,小南点头:“赵爷爷一直说,你以前是这里最厉害的孩子,我也想和你一样,考上好大学。然后找一个好工作,挣很多钱。”
  “为什么想挣很多钱?”
  小南抿了抿唇,把手上折好的纸飞机捏皱了一些:“我想给大家买好吃的,每天都买,还要盖一个有喷泉的大房子,大家都有自己的房间。”
  “有钱了还可以带小雪去看她的腿,给她装一个义肢,这样她就能去游乐园了,然后还能给她买公主裙。”
  沈年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环境长大的的孩子心理年龄总会更成熟一些,年仅六岁的小南,脑袋里居然已经装了这么多想法。
  或许他本该给小南讲些读书不只是为了挣钱之类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但最后只是摸摸他的头说:“你以后一定会做到的。”
  傍晚离开前,沈年跟赵院长聊了几句小南的情况,按理说,小南这样的孩子,找个领养家庭是不难的。
  赵院长叹了口气:“之前也有要领养他的,不过小南似乎不太想跟着去,说在这里习惯了,我估摸着,他也是不放心小雪他们,几个孩子玩得可好了。”
  他说着有些感慨起来:“这孩子,跟你当年一样,看着怪听话,其实性子倔得像头驴。”
  沈年笑道:“他可比我小时候强多了,我看他说话办事都挺有样子,性子也比我那会开朗。”
  临走前,赵院长硬是给他塞了一包家里晒的腊肉,沈年哭笑不得:“赵叔叔,我真不缺吃的,再说哪有从这里往回拿东西的道理?”
  赵院长眼睛一瞪:“这是我给你的,你再大本事,也得叫我一声叔,怎么着,翅膀硬了两天,还看不上咱们这家常货了?”
  “当然不是”,沈年无奈,最后顶着他不高兴的眼神,还是接了过来。
  赵院长亲自看着他上了出租车,才冲他挥挥手,然后转身微微佝偻着身体往回走。
  车子发动,沈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转过身靠在椅背上,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大约是最近的情绪有些低落,变得格外多愁善感,这次来福利院,沈年心里沉甸甸的格外不是滋味。
  时代在不停步地往前滚,外头高楼林立灯红酒绿,而这些无法选择出身和命运的孩子,就这么默默地蜷缩在世界的角角落落,等待着生活的审判。
  沈年觉得自己是不幸的,但又是幸运的。
  他是被赵院长捡回来的孤儿,连名字都是在福利院起的。
  据赵院长说,捡到他的那天是大年初二的清晨,他裹着一层薄薄的毛巾被,被人放在福利院门口的榕树下面,冻得小脸青紫。
  那时监控还没有普及,丢弃的人也没有放任何信息,后来赵院长翻了字典,按感觉挑了个好听的姓,又因为是大过年捡到的,便起了个单字“年”。
  他自幼就在福利院长大,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经历过家庭的温暖,因为孤儿的身份经历过许多异样的目光,加上性格孤僻,他的学生时代也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青春期因为发胖的身材也遭受过校园霸凌。
  可在不幸的人群中,他又显得幸运地多,起码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和还算聪明的大脑。
  松宁的福利院各方面做得很好,也有很多爱心人士的捐赠,赵院长是个非常好的院长,尽管小时候条件不如现在,却也从没短了他们的吃穿用度。
  上学时,也能申请到各类政策的扶贫减免和奖助学金,让他顺顺利利地读完了大学,有了还算不错的工作,在这个城市落了脚。
  不管是成绩和相貌,他也都完成了普世意义上的“逆袭”,陆陆续续遇到一些很好的人,有了关明月杨远宁这样很好的朋友,现在或许又能多个沈云琅和陆锦明。
  生活步步向上走,沈年懂得知足。
  如果说他如今有什么注定遗憾的事,那大概就是江崇最后依然没能爱上他。
  少时,沈年最羡慕的就是电视广告里,暖黄色的灯光下,朦胧的雾气中,一家人说说笑笑一起吃饭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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