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袁伟头上缠了厚厚一层绷带,即使这样,血迹也慢慢渗了出来,他脸上也有擦伤,左眼肿胀,只剩下右眼还能跟着开门的声音微微转动。
袁伟的身体盖在白色的被单底下,右腿的部分到膝盖那里就突然凹平缺失,他带着吸氧器,等袁淮和李静水站在他面前,嗓子里嘶嘶地往外倒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仪器的滴滴声明显乱了频率。
袁淮几乎要认不出这是他哥了。
袁伟慢慢伸出手,袁淮猛地扑过去握住,他跪在病床边上凑到袁伟面前,哽咽着拿手去擦他脸上的脏污,“哥、哥我来了……我来了……”
袁伟好像在笑,用尽力气轻轻回握着袁淮。
他的眼睛,却一直望着呆立着的李静水,眼神里带着期盼和恳求,还有一点微弱的不甘心。
李静水擦掉了眼泪,上前一步搭住了袁淮的肩,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你放心。”
袁伟的眼泪涌出眼眶,好像终于完成了什么重任,忽然间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他阖上眼睛,呼吸急促,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外面等着的医生护士立刻冲进来,把李静水和袁淮隔到一边,开始进行第二次抢救。
可这一次,他们忙活许久,也只是摘掉了袁伟的氧气罩,关掉了那个一直报警的仪器。
“2018年4月5日9:12分,病人死亡。”
袁淮被李静水拦腰抱着,整个人几乎软在地上,凄厉的哭喊冲破了寂静的病房:
“哥!哥!!——”
李静水被袁淮用胳膊肘狠狠撞了好几下也不撒手,他盯着袁淮平和的脸,只是用力地紧紧搂着袁淮。
他答应了袁伟的,要照顾袁淮,让袁伟放心地走。
等袁淮终于哭累了平静下来,他才松开人,跟着等在门口的护士走出去。
他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料理,要和肇事司机协商,还要处理袁伟的身后事……李静水觉得很奇怪,他明明那么悲伤,现在却哭不出来了,浑浑噩噩的脑子也变得很清楚,一件一件冷冰冰的罗列着要做的事。
李静水走出房门,才觉得力气耗竭,腿抖得需要扶住墙才能勉强立住,护士小心翼翼问他,“要不……你先去处理一下身上的伤?”
李静水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胳膊和脚上全是干涸的血水,可他不觉得疼,只是摇头说:“我没事,先办手续吧。”
护士给他取了双拖鞋穿,耐心地带他去签字,说下午殡仪馆的人会过来对接,到时候也会帮袁伟整理仪容,她拿可怜的眼神望着李静水,李静水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说麻烦她看着点儿袁淮,又跟着交警走了。
他很忙,忙得没时间去想袁伟了。
李静水麻木地坐在调解室,捧着一杯刚倒的开水发呆,等女警提醒,他才恍然地挪开手,手掌烫得通红,他也似乎没有痛觉,等到肇事的大巴司机进来,李静水终于有了点反应。
交警先和双方确认身份,登记李静水的时候顿了一下,“你和事故人是什么关系?”
“……”李静水努力睁大眼睛,还是没忍住眼泪,“是……朋友。”
“朋友?”交警拧眉说,“这种调解得让他的直系亲属处理,你有联系方式吗?”
“袁伟只有一个弟弟,才十四岁……不太适合过来。”李静水喉头哽咽,用力擦干净脸,“他在医院把弟弟托付给我了,我算是监护人吧,这样可以吗?”
交警这才勉强点头,“行吧。”
紧跟着,交警给李静水讲了当时的情况,大巴司机并没有违反交通法规,是因为袁伟闯红灯、又从拐角的盲区突然跑出来,大巴车刹车不及,才造成了事故,袁伟是需要负全责的。
他怕李静水不相信,说可以提供监控录像,李静水拒绝了,他实在没有勇气看。
甚至全程,他都没有转头刻意去看肇事司机的脸,他怕会记住,怕会恨。
肇事司机是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身材瘦小,满心愧疚地跟李静水道歉,说虽然不是他的责任,可他愿意出一万块的丧葬费,他家里也不容易,只能拿出这么多了。
李静水没有答话,只是在交警指出的地方都签上名字,浑浑噩噩地离开了这里。
外面的雨停了,天空阴沉沉的,积水沿着路边流进下水道,里面掺着焦黑的灰屑,李静水站在路口,突然就忍不住嚎啕大哭。
路边的人都在纳闷地看他,他平素内向害羞的一个人,却再也顾不上许多,只是毫不遮掩地哭,心口像被什么撅着,痛得要命,他看着那些灰屑就一阵阵地怕。
他见不到袁伟了,听不见他说话,感觉不到他的温度,他以后该怎么办?
难道就只能这样纪念袁伟了吗?
他哭得喘不上气,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拿拳头猛砸自己的头,都怪他,都怪他,他为什么要喜欢袁伟,为什么要和袁伟在一起,又为什么要那么贪心袁伟的承诺……
如果不是为了那对戒指,袁伟就不会出事了。
李静水一屁股坐在了水地里,牙齿狠狠咬着膝盖的皮肉,把那些呜咽都闷进了喉咙。
他对不起袁伟,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哭的人。
袁伟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袁淮,他一定要好好照顾袁淮,让他按着袁伟的意思长成出色的人。
可是袁伟回不来了、看不见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李静水狼狈地坐在那里,头顶肩上像扛着漫天沉重的乌云,压得他抬不起头、呼吸艰难……他恨不得死的人那个人是自己,那么所有的人都会过得很好,只要袁伟偶尔能想起他就可以了。
只有他是多余的。
是他害死了袁伟。
第20章 料理后事(上)
李静水再次回到医院的时候,袁淮还在病房呆坐着,他不让人盖住袁伟的脸,也不让人帮袁伟挪换病房,只要没人接近,他就很安静,一旦有人碰到袁伟躺着的病床,他就情绪激动地反抗,像一只护着母兽的幼崽。
劝他的人和拉他的人换了好几拨,最后只能没办法地把袁伟的尸体晾在那里。
李静水刚一进去,袁淮就凶狠地盯过来,看到来的是李静水,不但没有放松戒备,黝黑的瞳孔猝然燃气怒火,抬手就把床头桌放的消毒棉缸子砸过去,“你给我滚!”
李静水没躲,被那只搪瓷缸子砸到肩膀,又磕到腮帮子,脸颊肿了半边。
袁淮压低了声音吼,“你特么还有脸回来!你滚!”
李静水只是倔强地往前走,把肇事司机给的薄薄的纸包拿出来,“这是肇事司机给的慰问金,袁伟是全责……”
他还没有说完,袁淮就把那个雪白的纸包夺过来扔到了地上,他胸口剧烈起伏,狠狠踩着一张张崭新的钱,“我不要这些破钱!让他把我哥还给我!什么全责?少放屁了,是他把我哥撞死的,你不去告他,拿着这些破钱回来算什么意思?!这些钱能买我哥的命吗?李静水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哥是为什么死的,他为什么死的你不知道吗?!他到死都还捏着这对戒指不撒手!”
袁淮泣不成声,把手里攥着的东西也扔了,叮当两声响,戒指在灯光下划出两道银线,刺得李静水瞳膜发烫,慌乱着喃喃着“戒指、戒指”,蹲下去捡它们,有一枚滚到了病床底下,李静水就爬进去努力地够,等捞出了戒指,才发现自己又流了满脸的眼泪,因为太用力,手臂都被钢丝刮破了。
可他顾不上那些,他只是蜷在床底下,紧紧地把那两枚戒指捂在胸口,像捂着自己沉甸甸的心跳。
这是袁伟的遗物,不能丢。
李静水慢慢从床底下爬出来,他看着袁淮恨得咬牙切齿的表情,骤然升起一身凉意,预感到即使他以后做得再多,也弥补不了袁淮,可是袁伟去世,他何尝不难过,又有谁能安慰他呢?
李静水颤巍巍地往后退了一步,却突然被袁淮薅住了领子,把他用力拉到袁伟的尸体面前,袁淮一把掀开了盖在袁伟身上的白布,让李静水亲眼去看袁伟身上大大小小的缝合创口,缺了半截的右腿,左手皮肉下刺出的尖锐骨茬。
李静水恐惧、痛苦,被浓烈的愧疚扼住喉咙,甚至哭不出声,只能发出断断续续奇怪的抽泣,他身体剧烈颤抖,几乎是被袁淮半拖着贴在袁伟身上,明明哭得眼睛都花了,却还能看到那些让他不忍心去看的痕迹,在脑子里一遍一遍残忍地重复着袁伟去世的那个瞬间。
他好像能看见袁伟兴高采烈跑向对面,却被大巴撞入半空,无力地翻滚落下,又被车轮重重地碾过去,袁伟躺在那里支离破碎、满身鲜血,只能无助地抽搐着,手里紧紧攥着戒指,惦记着要回去带他见一见父母……
李静水痛嚎一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不再佯装镇定,抱着袁伟的尸体大哭,袁淮声音冰冷,带着一股仇恨的快意,“你看看他,亲眼看看他成什么样子了,李静水,这都是你造成的……当初我真不该心软,要是早点让你滚出去,我哥不会和你纠缠不清,今天也不会出车祸。你算什么东西?同性恋就够恶心的了,现在还要害死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