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首辅养成记 第77节
阮氏把首饰箱子收起来,上床休息,躺下一时半会儿睡不着,阮氏扭头道:“老爷,二郎真不当官了?”
贺宁远闭着眼,缓缓道:“二郎没经过事儿,不知道其中利害,再等等看吧。”
“二郎性子倔,再过几年,若是他还是不乐意?”
“真不乐意也罢了,我这个当老子的还能逼着他去当官不成?”
二郎若是真不当官,上头有他大哥顶着,他自己跟范家那边处得亲近些,他师父一家也能庇佑他许多。
“范家人当官的不少,虽大多官位不高,范家都是埋头做事的人,这种人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上面怎么斗,总不能把台子拆了,还是需要底下做事的人托着。
自贺宁远知道范先生的来历后,就算范先生没看重二郎收二郎为徒,贺宁远自己上也要跟范先生打好关系,成了不了亲朋,也要当个好友。
好在他儿子争气,拜在范先生门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阮氏:“孙先生真心为二郎着想,不想二郎错过范先生这个老师,亲自上门来说和,咱们要记这个情。”
贺宁远心里有数:“孙先生的恩德咱们记在心里,范先生那边也别轻待。二郎手里的月钱你再给他添些,等他回府学后范先生跟他住一块儿,范先生的吃喝用度咱们都得照顾好。”
阮氏已经想好了:“二郎要读书,照顾范先生的事二郎没空,叫贺全带两个小厮跟过去。”
阮家没有闺女,阮氏和贺宁远怕把两个儿子养陈纨绔子弟,在吃穿用度上,打小就一点不娇养两个儿子。
吃穿用度上不娇养,伺候的人也没多放。在家中时,两个儿子院子里负责洒扫的小厮算作家里的人,每个儿子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和一个管事。
贺文嘉以前年纪小,身边只有一个小厮贺升跟着,贺全虽是家中分给他的管事,却不常跟着他。现在有需要,把贺全派过去正合适。
“贺全跟去也好,等过完年,叫二郎去庄子里选四个护卫,不论他明年外出去益州府乡试,还是以后跟渔娘去远游,都用得着。”
“也好。”
定亲还有几日,范江桥住在贺家,却不常在贺家用饭,因他每日不是去孙家找孙浔谈天论地,就是去梅家看书。
比起去孙家,范江桥去梅家的时候还多些。
范江桥收贺文嘉为徒,对渔娘来说,范江桥就不是外人,渔娘也不避着他。
范江桥喜爱贺文嘉这个小弟子,对渔娘这个未来的徒媳也十分看重,他表示看重的法子,就是问渔娘功课。
渔娘么,读书写书她都能挺擅长,叫她背书就差了些,特别是她的《青云志》写完后,她又懒散下来,四书五经也不常看了。
几次之后,范江桥发现渔娘的经义学的一般,但是对写文章却十分有自己的想法,就跟她论起文章来。
也不是谁非要压过谁,就正常论,两人说得有来有回,有时候孙浔、贺文嘉也加入进来,两对师徒倒是说得热闹。
由此,范江桥对渔娘这个小徒媳就更加欢喜了。要不是渔娘已经拜师孙浔,范江桥恨不得把渔娘也收为弟子。
范江桥有次得意忘形把这话说出来,孙浔冷哼一声,叫他别忘了,若不是他让他,连文嘉都该是他孙浔的弟子。
范江桥自觉自己说错话了,赶忙道歉,孙浔拿乔,不搭理他。
好么,两人加起来都有一百岁的人,竟还闹了两日脾气。
“在看什么书?”
“范先生好,我在看兵书。”
见范先生来了,渔娘放下手中的《武备书》,亲自给他倒茶,笑道:“这两日您不是在我先生处嘛,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范江桥笑叹:“我看孙兄小气得很,不过一句话罢了,叫他惦记两三日,我也不惯着他了,索性今日不过去,叫他来找我。”
“我先生可没空,听我弟弟说,这两日我师父在教温子乔和孙允两人细读《盐铁论》。”
范江桥摇摇头:“《盐铁论》这等雄书,那个叫温子乔的尚能教一教,你师父族中那个叫孙允的,教了也白教。”
渔娘也不否认,笑着道:“您喝茶。”
茶汤不烫了,范江桥端起茶喝了口放下:“我看过你写的《青云志》,你不喜儒家?”
“谈不上不喜吧,我对先贤经典十分尊重,要说不喜,我只是不喜他们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就拉大旗作虎皮,胡来。”
范江桥来了谈性:“我看你的书楼里收藏着许多工书、农书、算书,甚至连兵书也不少,世人都说士农工商,士排在第一位,你如何看?”
“我说嘛,排序应该是农工兵商士。”
“何出此言?”范江桥惊讶。
“范先生,咱们假设,如果咱们有块地,这块地上有河流、土地、人,这块地四周都有敌人,咱们如果要活下去,保住这块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那必须得有农,农人种出粮食才能叫一群人活下去。还必须有兵,有兵才能保住这块土地。
工,可以发明改进,让农人的农具更好用,种出更多的粮食。让士兵的武器更锋利,更好地守护这片土地。
商,则让这块地上的物资流通起来,让这块地上的人过得跟舒服自在。
而士,可以把这块地上的人组织起来,让效率更高,大家更团结。
“如此说来,士也很重要,为什么你把士放在最后?”
渔娘没有否认士很重要,但是只有在公权力上,士才很重要,才是正向的。
公权力对应的私权力,范江桥想到了朝廷官员,想到了鱼肉百姓,想到了许多拿公权力当作私权力的人和事。
公权力和私权力这个说法秒呀,范江桥好似突然被点醒了!
范江桥看渔娘的目光突然变了,这丫头,莫不是要反皇权?
渔娘当然不敢,也不会承认。她只是想说,她不喜欢那些士,是因为他们虚伪,拿着公权力当自己的权力使。
当上官儿了,就觉得自己是人上人,黎民百姓尽可被他们揉搓,吃干抹净。
“范先生,你觉不觉得很奇怪,明明打天下时候说的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等到天下打下来后,就是天下黎民百姓为了皇帝,百姓都成了皇权之下的奴隶。”
皇帝,才是那个最大的,把公权力窃为私权力的人。
范江桥没想到渔娘想得这么深,他叹道:“墨家尚贤,贤能者对天下人的好处不可胜数。你也别钻牛角尖,这世上不会有清澈见底那一日,但也不会一直浑浊污秽,紧要关头时总会有贤能之人出现,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
渔娘忍不住笑:“范先生,我记得你们墨家还推崇明鬼,非命,认为鬼神是假,命运之说不可信,您说紧要关头总会有贤能之人出现,这般说法跟你们墨家学说可不相符。”
范江桥辩不过:“那你说,此事作何解?”
“简单呀,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封建制度的权力结构当前无人能撼动,能让权力集团不至于太过黑暗,最好的法子就是保证一直有活水注入。
渔娘觉得,皇帝一直打压世家,清查天下田亩,扶持寒门,就是为了这一件事。
范江桥也想到了,他大叹:“妙呀!太妙了!渔娘,你若是男子,必然是名垂青史的人物!正史野史都少不了你的笔墨。”
想明白后,范江桥又嘱咐道:“这话不可说给别人听,叫人听到一句都是杀身之祸。”
“范先生,我知道的。”
范江桥嫉妒了,孙浔这厮的学识也就那样吧,凭什么收渔娘这等灵慧之人为弟子?
范江桥对渔娘笑容和蔼,下午去孙家,脸色就变了。
孙浔没搭理他,叫他自己个儿气去。
等到半下午,孙浔讲完课,跟范江桥一块儿喝茶时候孙浔才知道缘故,孙浔苦笑天下对女子的不公叫他的渔娘没有出头的机会,又得意渔娘是自己的弟子。
“范兄,你也别嫉妒了,二郎资质不差,你好好教。”
“文嘉知道渔娘的想法?”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渔娘的想法他就算没有全部知道,也知道大概吧。”
范江桥坐不住了,回贺家去问贺文嘉,贺文嘉道:“您别被渔娘吓住了,她只是说说而已,愤世嫉俗骂两句就算了。”
“你觉得她说得是对是错?”
“不算错,但在世情上也不算对。”
世道如此,他们只是小人物,又能如何?
“师父,我这般说可能是因为我家有倚仗,日子还过得去,不像普通庶民挣扎求生,刀子没有砍到我和我亲朋好友身上,所以才能这般不痛不痒。”
范江桥笑了,这小子,还挺有自知之明。
罢了,范江桥也不追问了。
“明日你和渔娘就要定亲,可准备好了?”
贺文嘉有些不好意思,害羞道:“我娘说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我们家、渔娘家,孙先生还有您一块儿坐下吃顿饭,就算把亲事定下了,等到明年秋后成亲才会大办。”
“等明年你成亲,我送你们夫妻一份厚礼。”
“那就先谢谢师父了。”
如贺文嘉所说,两家的定亲宴确实没什么好折腾的,三家人并范江桥,一块儿在贺家吃了顿定亲宴,渔娘收到了未来婆婆送的一整套极品首饰做生日贺礼和定亲礼,就算把亲事定下了。
中午吃了定亲宴,下午贺文嘉就跟范江桥出发去府学,贺文嘉走的恋恋不舍,趁机偷偷牵了下渔娘手,怕被未来老丈人和小舅子瞧见,又赶紧松开。
渔娘低头笑,后又小声说:“你回去府学好好读书,等你过年回来,我送你一条我亲手缝的手帕。”
“咱们说定了,你可不能骗我。”求了好久渔娘一直推脱,渔娘这时主动提起,贺文嘉赶紧答应。
“不骗你。”
“那我走了,你在家等我。”
“嗯。”
贺文嘉依依不舍走了,等船离开南溪县后,贺文嘉心中生出一股劲儿来,明年他一定要中举,叫渔娘风风光光嫁给他。
定亲后,渔娘感觉自己的日子没多大变化,日常还是读书写字,几日写一篇策论交给先生批阅,再有空闲就考虑考虑下一本书想些什么。
当然,这些都是她每日上午要做的事,下午她要么陪娘看账本,去孙家跟师娘一块儿下棋学琴,或是去贺家跟阮婶婶说说话。
日子晃晃悠悠到腊月中旬,去江南采买板鸭的管事回来了,也带回来了江南的消息。
她的两册游记在江南卖得特别好,话本《青云志》也卖得好,但是跟游记全是赞美的好话比起来,《青云志》口碑两极分化比较严重。
渔娘也能理解,江南富裕,闺阁中识字的女子多,江南的读书人就更多了,女子不如男子出门方便,那些男子在茶楼酒肆高谈阔论批论《青云志》,叫没看过《青云志》的普通人听来,就觉得《青云志》不好,全是污蔑读书人。
管事笑道:“小姐的书卖得好,那些说书人也喜欢说小姐的书,《青云志》通过那些说书先生的口传出去,等时日久了,听过《青云志》的人越来越多,那些读书人掩不住,自然不敢再满口胡言了。”
渔娘不在乎什么骂不骂的,只要她的书卖得好就行了。今年靠着《青云志》赚了不少钱呢。
梅长湖:“淮安那边如何了?”
“禀老爷,桃源那块地主支那边没伸手,家中还是照常做生意。三房家的两位小姐嫁出去了,听说在夫家都过得不错。还有长南和长北两位公子也已在淮安娶妻,今年跟着主支家的大爷做生意,听说做得不错。”
“苏家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