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首辅养成记 第94节
贺文嘉和渔娘都抬起头来。
林长书:“范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们肯定都知道,范先生对文嘉的看重和心意毋庸置疑,但是那位范大人可不是什么老实人,他说的那些话,你们信一半就好了。”
真憨实的人,再有本事最多也就混到四五品,范江阔如今年纪不到五十,就能任正二品工部尚书,可见其中还是有些道的。
“范家的子侄也不少,虽大多是安贫乐道醉心钻研之人,那些渴求名利之人也是有的。纵使他们姓范,范江阔宁愿族中无人可用也不会提拔他们出头,这是为什么?”
林仁朴、林仁时、林仁高都不明白原因,看向林长书。
林长书笑问:“文嘉可知道?”
“因为那些人会败坏范家的名声。”
贺文嘉和渔娘去了范家村后私下商量过,他们夫妻都认为,范家的生存哲学就是要当个规规矩矩的工具人,绝不会让皇帝觉得范家会对皇权和朝廷产生威胁。
由此,贺文嘉若是想出头,几方争斗时,范家对贺文嘉的支持会很有限。
当然,贺文嘉肯定不会主动与寒门或者世家起冲突,可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见贺文嘉想得明白,林长书对他笑得更加和蔼了:“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你师父对你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论迹论心,你都该感谢他。”
“多谢舅舅指点,我知道了。”
没有永恒的朋友,不管是姻亲结盟,还是师徒、好友,所有的关系都会因为利益变动。
隔日小夫妻俩跟范江桥去范家,两人见到范江阔、范木秀、范慧勉等范家人,都亲亲热热地问好见礼。
只论情分,不论利益。
贺文嘉和渔娘俩人做事体面,没有提出一点叫范家为难的要求,范家人对贺文嘉这个弟子,也多了几分真心。
范江桥和范江阔堂兄弟二人私下交谈时,范江阔对范江桥说:“你这弟子瞧着不笨,也知道分寸,若是明年能顺利中进士,倒是可以扶持。”
范江桥何尝不知道范家对文嘉的审视?他亲自带文嘉去范家村,来见范江阔,正是想让他们看看,他收的弟子如何优秀。
不过,这只是个开头罢了,终究还要等明年会试后才知道下面该如何安排。
第69章 安国侯府寿宴
冬至后下了几场雪,天气愈加寒冷,腊月初八安国侯府老夫人过寿,在家读了半月书的贺文嘉陪渔娘去林家。
马车到林家门口也不进去,过了会儿,林家的马车从门里出来。
黄氏掀开车帘,笑着招手:“渔娘,过来跟舅母一块儿。”
“哎,这就来。”
渔娘换了马车,跟大舅母坐一块儿。贺文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叹气。
林仁高掀开帘子进来,笑道:“表姐夫好呀,今儿我跟你同一辆马车。”
贺文嘉懒洋洋地让了让位置:“你也去了,那大表哥和二表哥都去了?”
“都去,表哥表嫂们坐一块儿,我不就单着了吗。嘿嘿,刚巧堂婶把表姐叫走,我就找你来了。”
黄氏的马车走在前头,贺文嘉和林仁高的马车走在最后头,林仁高搓搓冻得冰凉的手,又把手揣袖子里,靠着软枕舒坦地长舒一口气:“舒服。”
贺文嘉斜他一眼:“最近忙?”
“忙,忙着读书呢。前几日我爹娘给堂伯家送年货,顺带给我写了封家信,无缘无故地又骂了我一顿,叫我别偷懒,好好读书。”
贺文嘉笑:“你爹娘在山东威海卫,又不能常回来,只能写信骂骂你了。不像我读书的时候,我爹天天当面训我,说我还不如渔娘一个小娘子读书厉害。”
林仁高好奇地转头看他:“我表姐读书很厉害?”
“很厉害,她写的策论不比举人差,孙先生和我师父他们都说,渔娘若是男子,早就科举做官了。”
“哎,也是,表姐若是不厉害,也不会写出好几本书来了。”
林仁高笑道:“厉害一点好,以后出去赴宴碰上些自以为自己是才女的人,才好跟人打得有来有回。”
“京城贵女们喜欢比才学?”
“有,爱比才学的多着呢,琴棋书画这些都是常拿来比来比去的玩意儿,特别是那些还未出阁又身份不高的女子,为了博个才名好说亲,斗得跟乌鸡眼似的。”
林仁高叹道:“小娘子之间争奇斗艳,我们这些读书人也一样,什么江南大才子,关中四俊,呵,也不知道这些名号是怎么叫出来的。我若是他们呀,谁这样喊我一声,我都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了。”
“你不喜欢文人?”贺文嘉敏锐地察觉到林仁高语气里淡淡的讥讽。
“不喜欢,我还是喜欢武将之间的直来直往,就算使手段也是干脆利落那种,谁跟那些文人似的,暗戳戳动刀子偏要装相,叫人看了恶心。”
“那你还……”
“呵呵,谁叫我学武不成呢,除了读书考科举也没什么出路了。”
他哥是武进士,如今在北方开平卫领兵,他若是也跑了,朝中无人策应,对他们家不利。
“也不是,大表哥和三表哥还在。”
“他们在归在,那我也不能走武官的路子。”
因军功封爵的几家,如今在朝中的影响力都渐渐淡了,家中后辈也多是武转文,就是想安安稳稳地求个善始善终。
“皇上……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从范家村去杭州的路上,师父曾说过,当今皇上是靠自己打天下的人。这样的人对自己非常自信,自信自己对军队和朝廷的掌控力,他不会跟历史上那些无为昏君一样怕自己被夺权,早早就把功臣斩杀殆尽。
林仁高慢慢悠悠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表姐夫呀,自家人都不见得能全心信任,何况外人。”
贺文嘉垂眸,也是,只想想孙先生对他的叮嘱,大舅舅对他的点拨,还有范江阔对他的态度,不都是如此嘛。
“京城的日子说起来难,只要习惯了,也还行吧。你别想那么多,今儿我带你去见见我的好友们。”
林仁高一骨碌坐起来,摸摸自己的发髻,都还好着呢,他笑道:“安国侯是武将,他家又不跟朝廷重臣来往,那些文官儿就算知道安国侯府老夫人过寿最多只送礼来,今儿去安国侯府的多是武官家的人。”
贺文嘉也想多见见大晋朝的武将们是什么性情。
前头的马车上,黄氏拉着渔娘的手道:“安国侯夫人年纪大了,精神头不如年轻人,一会儿进去我带你去给老寿星行个礼,你就跟着你两个表嫂去认认人。”
渔娘点点头,她知道的。
贺文嘉只是个举人,她今儿是用林家外甥女的身份去走动。也不用她做什么,多认认人总是没错的。
林仁高说许多文官不会来,贺文嘉就以为今日来赴宴的人不会太多,没想到到安国侯府时才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人多到他们的马车都赶不进巷子,一行人在巷子口就下马车步行。
贺文嘉扭头打量四周,连巷子里的砖墙上都雕着一幅巨大的砖雕壁画,啧,不愧是西泉坊,王公贵族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样。
被安国侯府的管事迎进门,林仁朴这个当大哥的领头,带着林仁时、贺文嘉、林仁高前去前院拜见安国侯及其长辈。
安国侯长得五大三粗,就算穿着一身锦缎看着也像山里打猎的,笑起来声如洪钟:“林大郎来了,这位小郎君这是谁,你家亲戚?”
林仁朴忙道:“这是我表妹夫贺文嘉,这次来京赶考,正巧碰上您家老夫人大寿,就带来见见世面。”
安国侯大笑:“这有何世面可见?老夫就是太久没见老兄弟们了,借着过寿请兄弟子侄们来家喝顿大酒。”
安国侯身上没有侯爷的贵气,倒是让人觉得十分亲近,他拍着贺文嘉肩膀道:“林长武当年跟着我打仗,咱们一块儿从战场上活下来那就是过命的交情,你是林家后辈,到了家里别客气,该吃吃,该喝喝。”
贺文嘉笑着点点头。
安国侯的手还在贺文嘉肩膀上呢,外头又来人了,贺文嘉猜来人身分不低,要不安国侯也不会主动上前搭话。
林仁高小声告诉贺文嘉:“头上戴花狸帽的是唐国公,穿蓝缎的那个是洪国公,手腕上戴着佛珠那个是英国侯,他们都是以军功封爵。”
后头又来了几个人,四公六侯,贺文嘉见到了八个。当朝首辅姚国公和镇国侯陈方进他还没看到。
“那两位身份特殊,几乎不会参加京城各家的宴会。就算给那两家下帖子,也是礼到人不到。就算有人来,来的也是家中小辈。”
该见的大人物都认了个脸熟,林家几个也就不在这里候着呢,林仁朴弟兄三个带着贺文嘉去见跟林家相熟的各家小辈。
当然,跟林家相熟的人家,几乎都是武将家的后代。
贺文嘉走的是文人的路子,他的性子豁达开朗,跟武官后代们也谈得来,林仁朴带他过去就起到一个介绍的作用,其他就不用他操心了。
后院也热闹,只是各家的夫人小姐们,跟前院的男人比起来还是姚文静许多。
黄氏带着儿媳和渔娘这个侄女去拜见老夫人后,黄氏去见老朋友,渔娘就跟着两位表嫂去花厅喝茶。
刚进门时有人瞧见渔娘气度不凡,身上穿的戴的也不是小门小户能有的东西,当时就有跟李氏、耿氏相熟的人前来打听。
听说渔娘已经成亲,有个穿着体面的夫人还有几分遗憾,说他们家小子没福气。
渔娘只觉得莫名其妙,又不是什么亲近人家,头回见面说这种话合适吗?
等这人走后,李氏避着人才跟渔娘说:“刚才那位是张翰林的夫人。”
三表嫂耿氏压低声音道:“张家住在外城春和坊,一大家子挤一处,家中儿子从去年开始就在说亲,说了一年多了也没有哪家肯嫁。”
“翰林院是种众所周知的清水衙门,张家没有其他营生,这几年全靠张夫人的嫁妆贴补才勉强维持体面。就说张夫人这身见客的衣裳,我在各家宴会上都见她穿过三回了。”
“不至于吧。”
翰林虽穷,总有商户想跟翰林做亲买些学体面。
“哼,人家心高气傲,看不上行商的人家,想娶高大门户的小姐,不限旁支表亲什么的,但是必须是嫡出,还得嫁妆丰厚才行。”
啧,又要面子又要里子,真当翰林官儿是什么香饽饽不成?
大表嫂李氏小声笑道:“这一年里,京中各家大家族只要办宴,这位张夫人没有不去的。”
这时,有人过来了,大表嫂李氏忙起身迎接,耿氏也忙站起来,渔娘自觉跟着起来。
李氏笑着介绍:“娘,这是我家表妹,渔娘。”
来人是李氏的娘亲,渔娘忙行礼:“见过伯母。”
李氏娘亲姓段,段氏连忙扶着渔娘:“哎哟,长得真标致,以前总听你舅母说她有个才貌双绝的外甥女,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渔娘笑着道:“舅母说的是我吗?伯母这般说,我都不敢认了。”
段氏扶着闺女的手坐下,笑道:“你能写出那样的书来,论才学就是顶尖的。我若是你呀,谁夸我我都听着,名副其实还怕人夸么。”
渔娘心里惊讶,她会写书这事儿究竟有多少人知道?
大表嫂李氏忙道:“只有我们家里人知道,不会透露出去。”
渔娘心里稍微放心了下来:“表嫂说的是。”
当时《青云志》传到京城,惹出了一点小风波,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对《青云志》极尽批判,最后还是平北侯家的长孙当众说,反对《青云志》的人读书人是人穷心也穷,求不得功名又听不得实话。连话本这种虚假的故事都忍受不了,何其可笑。
当场就有读书人不同意,也不怕得罪平北侯府,当场就骂了回去。两边对骂了几场,最后还是平北侯家的长孙更胜一筹。
出了人穷心也穷的骂战后,这本书经说书人传播后,在茶楼酒肆中很是红火了一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