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踉跄着跌倒在地上,全身虚软无力,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
  地上的寒气透过衣袍钻入身躯,加上汗水冷却下来的寒意,双重的寒让她克制不住地颤起来。
  沈昭宁费了不少力气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身。
  “你满意了?”陆正涵重复刚才的话,掐着她的嘴,眼里充斥着恶意。
  “我不明白……”她低声咳着,沙哑的声音破碎不堪。
  “你演了这么一出,不就是不愿意伺候母亲吗?”
  他愤恨地发现,这张清瘦的小脸不施粉黛,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破碎感,竟有几分让人想要狠狠欺负的姿色。
  沈昭宁的唇角滑出一抹嘲讽,“我愿意与否,重要吗?”
  那两年里,他不痛快了,就是这样发疯般地把她拖拽到春芜苑,有时邪恶地掐着她的嘴,有时发狠地抓她的头发,有时把她锁在房里三日三夜……
  那时的她,总也看不清他恶魔的本性,守着他最初的虚情假意,日复一日地等他回心转意。
  陆正涵用力地甩开她的脸,森冷地眯眼,“把所有心思收起来,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叫你往东,你千万不要往西。若你胆敢伤害任何一人,我的手段你绝对承受不了!”
  “陆大人高看我了……我病成这样……还能做什么?”
  沈昭宁实在没精力应付他,头晕晕的。
  他为什么还不走?
  她倦怠地闭了眼。
  他看见她昏了过去,不相信地拍拍她,叫了两声。
  装晕,还是真的晕了?
  陆正涵想到她的伤病,勉为其难地把她抱到床榻。
  此时的她,羸弱得比白瓷还要脆弱,一碰就碎似的。
  恍惚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骄狂美艳宛若天上的骄阳,灼伤了他的眼。
  他猛地意识到,短短五年,他把高高在上的骄阳磋磨成了任人践踏的地底泥。
  很有成就感,不是吗?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但不知为什么,心里闷闷的,酸涩又怅惘。
  陆正涵鬼使神差地伸手,闭了眼,指尖轻轻地抚触她毫无血色的小脸。
  脑海里浮现的是当年那张恣意张狂、娇艳如花的脸庞。
  那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矜贵傲狂……
  死寂里,沈昭宁的眼眸睁开一丝缝隙,看见他的举动,愣住了。
  指尖落在她的眉心、脸颊,轻缓地滑动。
  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她心里的涩痛不争气地涌出来,弥漫了整个眉骨。
  若是当年的她,一定会欣喜若狂地抱住他,甜软地叫着“夫君”。
  毕竟,她把他当作唯一的救赎,痴心地爱着他。
  可是,在庄子的三年经历了千锤百炼,她的心早就被石泥封住了。
  紫苏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以为大爷要杀大夫人,惊骇地扑过来。
  “大爷,您不能伤害大夫人!”
  陆正涵好似被抓了个现形,猛地缩回手,尴尬无措地转过身,“我……”
  她看见大夫人的脖子红红的,分明被人狠狠地掐过,气哭了:“大爷,大夫人咳疾未愈,全身是伤,腰伤更是时常发作,您这么作践大夫人,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吗?您是不是要害得大夫人卧床不起才罢休?”
  “好好伺候她。”
  他丢下一句话,心烦意乱地往外走。
  走到外间时,他突然止步,打量房间。
  无论是寝房还是外厅,跟三年前奢华的布置大相径庭。
  薇儿不是说亲自布置了春芜苑吗?
  这般的……家徒四壁,还需要她亲自来布置吗?
  陆正涵的心头更是五味杂陈,大步流星地离去。
  让沈昭宁回府已经是对她天大的恩赐,奢华的房间只会助长她的气焰。
  这样正好。
  回芳菲苑的半途,他吩咐徐管家:“派两个护院去玉溪镇庄子,把所有欺辱过大夫人的仆人,拔舌,打断手脚,自生自灭。”
  徐管家看见大爷面上的戾气,心里骇惧极了。
  沈昭宁并不是真晕,只是那会儿真的难受,头晕目眩,心慌气促,便索性晕过去。
  也是不想再面对那张厌恶的嘴脸。
  紫苏伺候她喝了两杯温热的茶水,给她盖上两床厚厚的棉被。
  “大夫人,你吓死奴婢了。”
  “我哪有那么弱?”沈昭宁无力地勾起一抹苦涩。
  “奴婢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说手臂有伤?这不是激怒大爷,平白遭受欺辱吗?”
  “若我一开始就说了,以老夫人对我的厌恶,会放过我吗?”
  沈昭宁知道陆家人有多坏,陆正涵说对了,她演这么一出,是为了不伺候老夫人。
  但更重要的,她要的是他的愧疚。
  愧疚,是她拿捏他的首要条件。
  今夜遭受的欺辱,比起此前五年遭受过的,又算得了什么?
  从回府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地知道,恶魔还是那个恶魔,不会有半分改变。
  而她想要的,只能一步步来,不能操之过急。
  ……
  芳菲苑的灯烛渐渐熄灭。
  寝房里,苏采薇给陆正涵宽衣解带,伺候他就寝。
  “这两日夫君公务繁多,定是累坏了,我给你按按。”
  他点头坐在床边,冷峻的眉宇阴沉沉的。
  她温柔地为他按捏,“姐姐在乡下庄子吃了这么多苦,身上落了不少伤,明日我请薛大夫给她医治。”
  陆正涵拍拍她的手,“你仁善宽容,打理府里事事周到,我放心。”
  “为夫君分忧是我的份内事。你愁眉苦脸,是不是有心事?”
  苏采薇转过身来,抚平他微蹙的眉宇,“我不愿看见你皱眉。”
  陆正涵捉住她白皙的手,面色依然冷沉。
  “是不是宫里的人得知姐姐在庄子劳作三年,龙威震怒,要严惩我们陆家?”
  她突然害怕地变了脸色,“此次姐姐回府,性情跟三年前不太一样,她会不会进宫告状,诬告我们欺负她,把我们统统杀了?夫君,我们不能让她出府,更不能让她进宫!”
  第9章 看在你的面上才来的
  陆正涵刮刮苏采薇的鼻子,眉宇终于浮现一丝温柔,“莫要胡思乱想。”
  “数日前,太后娘娘做了个噩梦,梦到沈昭宁惨死,于是她向陛下提出出宫看看沈昭宁,但陛下以沈昭宁已是庶人为由,婉拒了太后娘娘。”
  苏采薇娇美的脸庞浮现几分骇色,“这么说,夫君是担心太后娘娘或陛下突然要见姐姐,迫不得已把她接回府。”
  他点头,“若皇家知道她在乡下庄子劳作,备受欺辱,必定问罪我们陆家。”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谁也不能保证陛下不会因为一个逆臣之女而治罪陆家。
  最稳妥的便是,沈昭宁安然无恙地在陆家当徒有虚名的主母。
  她的手悄然钻入他的中单,眼眸转了转,“那日家宴取消了,不曾为姐姐接风洗尘。不如明日午时我为姐姐准备一桌丰盛的家宴,若夫君得空便回来,可好?”
  “明日有重要的公务,无瑕回来,你看着办吧。”
  陆正涵的眼眸暗沉下来,捉住她的手亲了亲,“春芜苑太过寒酸,你置办一些好点的物件,以免落人口舌,说我们陆家苛待她。”
  她柔声应了,解开他的中单,把他推倒,一双眸子变得水媚如丝……
  夫君只能是她一人的,那贱人休想染指半分!
  这么多年来,她陪陆正涵读书苦熬,鼓励他陪伴他开解他,献出自己的青春年华和满腔爱意,终于盼到他金榜题名。
  却没想到,贬成庶人的逆臣之女抢了正妻的位置,她只能“贤良大度”地同意他另娶,把满腹委屈和不甘咽进肚子。
  那贱人千方百计地想要得到夫君的怜惜,她怎么可能让那贱人如愿?
  今夜闹了那么一出,老夫人免了那贱人去伺候,这阵子没法磋磨她。
  不过,憎恨她的人多了去,法子也多的是,苏采薇不必亲自动手。
  翌日,苏采薇早早地吩咐灶房准备家宴的菜肴。
  春芜苑这边,沈昭宁听了丫鬟的传话,不动声色地吃着早膳。
  紫苏让那丫鬟走了,盛了半碗牛肉粥给沈昭宁。
  “二夫人一定憋着什么坏,大夫人,不要去吧?”
  “若我不去,岂不是浪费了她的美意?”
  沈昭宁的语气半是命令半是宠溺,“坐下陪我吃,你也要多吃点。”
  紫苏依言坐下,“府里的海棠开得正好,稍后我们去瞧瞧好不好?”
  春光明艳,这天儿终于暖和了。
  二门边上种了几株海棠,深红浅白的花儿枝头绽放,宛若绣娘织绣的斑斓云锦。
  她抱着三五支长长的海棠花枝,笑盈盈道:“大夫人,不如我们还像以前那样,摘一些海棠花做花包,放在屋里各处,一屋子的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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