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弄臣多为男子,因为这弄月阁设立的初衷之一就是以切磋技艺之名,来满足帝王对男色的私欲,好名正言顺地扩充后宫。
可惜雍宪帝无断袖之癖,都没怎么享用过这帮人,白白蹉跎了许多人的大好青春。
如今新主登基,裴珩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而且坊间有传闻他被回宫前就常常出入勾栏风月场所,许是好这一口。
有胆色的弄臣自要来献媚争宠,试一试自己的富贵命。
徐慕风又借着曲中舞步缓缓收回水袖,纤纤玉手似有若无地拂至裴珩的肩。
蜜意浓情,暧昧不清。
亭外宫人皆自觉敛目屏息。
哪知裴珩喉间发冷,声音陡然一变:“难道没人教过你,伺候朕的规矩么?”
黯淡月光映出裴珩锋利的下颚,徐慕风这才发现这位年轻的帝王长了一双很不寻常的眸子,漂亮归漂亮,初看时玩世不恭,一旦被吸进去,瞧得清楚那深不见底的黑渊里翻涌着的是什么。
徐慕风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不等奏乐声停,腿一软,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奴才僭越,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裴珩不喜别人碰自己,尤其是男人。
相传早年间有一太监为裴珩量衣,只因不慎碰到了他的腰,就惹得裴珩当即发了失心疯,一剑将人给捅死了。
“怎么不唱了?方才不是唱得挺好的。”
裴珩脸上还挂着笑,可旁的人再也笑不出来。
“皇上……饶、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不敢了啊……!”徐慕风原本的一张伶牙俐齿,此刻都成了结巴。
殿前司指挥使齐光立马上前:“是卑职疏忽,让皇上受惊了!卑职即刻就将此人押下去处置,免得污了皇上的眼。”
“不必了,玩弄死物哪有活物有意思啊。”
裴珩望见阴沉沉的天,后半夜又要下雪了,他玩笑一嗤:“倒不如成全了他,扒光了衣服,留他在这继续唱。”
第3章 恶犬
尸体抬出去时已被冻得僵硬,赤身露体,只剩毛发上覆着一层冰晶,指尖还捏着唱曲时的兰花样式。
“啧,这是真唱了一宿啊。”
御前总管太监姚贵唏嘘完,又捏着鼻子将尸布盖了回去:“行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个个嘴巴可都给咱家管严实点——”
姚贵还欲嘱咐几句,就见一官员乘着宫中轿辇朝这边过来。
那人约莫四十左右,一双瑞凤眼生得炯炯精明,可惜他身形干瘦如柴,有些撑不大起身上的那件正一品紫蟒袍。
姚贵赶紧让人将这具晦气的尸体从侧门抬走,然后挤出笑来躬身去迎:“这天寒地冻的,没想到司徒丞相这么早就进宫了,昨儿个皇上还说起,要亲自去相府跟您讨教前朝之事呢。”
司徒钊余光瞥见了那尸体,也当作没瞧见。
他逢人见谁都是笑眯眯的,下了轿子,也朝姚贵颔首致意:“姚公公,皇上可起了?”
裴珩尚在用早膳。
桌上摆放的膳食在宫里可谓相当寒酸,不过一碗白粥,一盘肉包,再加一碟小菜。
“皇上昨夜不是开了荤腥,怎么饮食上还如此清淡?”
未及宫人通报,司徒钊就一路畅通无阻步入了陵阳殿。
见来的人是司徒钊,裴珩微怔了下,面上也没有分毫责怪之意,握着筷子笑了起来:“相父打趣了,朕不过是心情不好杀了个人,算开的哪门子荤腥?”
司徒钊也承着这份熟络亲近,顺理成章地在裴珩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
大雍自迁都建康以来,朝内党争之势就初见雏形,南臣与北臣以地域家族来区分。
再后来裴珩和谢瑾同为皇子,两党便以“太子党”与“大殿下党”进一步划清界限,几乎到了愈演愈烈、水火不容的地步。
可裴珩十年前初入宫时,粗鄙顽劣,大字不识,犹如井蛙醯鸡,与谢瑾简直是云泥之别。
朝中多少人皆看轻踩低他,认为他身上就算流着裴氏正统的血,也难以统御一国,北定中原。
唯有司徒钊以南党之首的号召力,对裴珩尽心竭力辅佐支持,直到今日。
所以先帝一驾崩,裴珩理所应当改了口,尊称司徒钊一声“相父”。
“看来谢瑾不除,皇上这心里头终究不痛快啊,”司徒钊幽幽笑说:“可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总不能将宫里的人杀光了吧?”
裴珩将筷子一举戳进那包子正中心,没劲地咬了口说:“先帝不让杀谢瑾,朕难道寻别的人出出气也不行么?”
“杀些个杂碎是不打紧,可皇上真打算就此放过谢瑾?”
“朕自然不会放过他。”裴珩目露愤恨之色。
“北党狡诈多谋,谢瑾又善弄人心,日长则易生变。”
司徒钊捋了捋下巴胡子,有意引导:“今日是留谢瑾一条性命,过两日赦免他无罪,那来日,北党若是再打起封谢瑾为摄政王的主意,皇上也要再三让步吗?”
“什么……摄政王?!”裴珩拧眉不快。
“皇上有所不知,一年前康怀寿曾向先帝上奏了一封密折,欲提请谢瑾为摄政王,统摄朝政。先帝当时许是觉得时机不到,并未应允,但也没有驳斥提议之人,只是暂且搁置了。”
司徒钊叹了口长气,慢声道:“谢瑾的弑君之嫌已被洗脱,可他入狱时已被皇上褫夺了亲王身份,也无官职傍身,若长久居于太后宫中也总不是个事,所以只要谢瑾还安然无恙活着,皇上迟早得重新安排他的去处。保不准这节骨眼上,北臣会借机重提加封摄政王一事。”
裴珩愤然捶桌,望着司徒钊又生出一丝无奈来,说:“可是谢瑾眼下若是平白无故死了,天下人定指责是朕忤逆先帝遗愿,弑杀了兄长。朕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相父指教。”
“倒也不难,”司徒钊笑意添了几分阴森:“皇上忘了,弄月阁不是才死了个人么?”
“相父的意思莫非是……?”
裴珩犹豫了下,也笑得一肚子坏水,说:“这不好吧,那帮北臣要是知道朕把谢瑾当弄臣戏耍,不得闹翻天?”
“由他们闹,”司徒钊将野心写在脸上:“都已闹了十年,皇上如今登临帝位,总该不会是忌惮那帮北臣了吧?”
裴珩抚掌,快把眼泪都笑了出来:“相父这笑话,朕听着倒是很新鲜!”
就在这时,殿内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两只体格庞大的狼青犬,张着血盆大口,忽如脱缰失控般朝餐桌边扑了过去——
司徒钊还没意识发生了什么,人就已经从凳子上摔了下去,四仰八叉翻仰在地,闭眼惊恐叫道:“什么、什么东西……!”
裴珩似是反应了片刻,才起身朝那两只狼青犬踹了一脚:“滚一边去。”
一见裴珩施令,两只狼青犬立马就从司徒钊身上起开,昂首挺胸端坐在一旁,立耳吐舌,不敢造次。
驯狗的太监这才提着狗链子,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跪下认罪:“奴才方才一不留神,谁知它们就跑了出来……请皇上恕罪,请丞相大人恕罪!”
“废物,连两只畜生都看管不住。再有下次,你且将这链子栓在自己脖子上,给相父当狗儿子溜。”裴珩不骂狗,只是面无表情地骂人。
那太监吓得唯唯诺诺:“是、是……”
宫人将司徒钊扶了起来,裴珩歉疚难安道:“这两只犬是朕从外疆新得的,据说野性大得很,底下人还没驯明白,无意冲撞了相父,还请相父见谅。”
话说到这份上,司徒钊也不好贸然动怒,气喘吁吁地说着“无事”,但分明还惊魂未定,哪还再笑得出来。
裴珩又关切问:“相父可伤着哪了?要不,朕传御医过来瞧瞧?”
司徒钊看了眼那两只獠牙蓬毛的恶犬,心底一阵发寒,面色仍不太好,顺了顺气说:“无妨,不劳烦皇上了……正好要出宫,臣顺路过去一趟便是。”
等人一走,那两只狼青犬又巴巴过来舔自己的靴子,亲昵非常。裴珩这才将虚伪的笑意敛了,蹲下身将剩下肉包都亲手喂给了它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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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没到,司徒钊就先回了相府。
夫人谭瑛听丈夫回来,搁了朱笔,到前厅去迎接。
她接过大氅,掸去风雪,就看见了他身上那件被划得稀巴烂的紫蟒官服:“老爷不是入宫面圣了,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
司徒钊一脸晦气:“被狗撕咬的。”
“哪宫的狗竟能撕咬你?”谭瑛以为他是玩笑话。
“皇上不知从哪弄来的两只疯狗,算了,不提也罢!”
司徒钊伸手让人伺候着更换衣裳,沉肩说:“总之,今日我已向皇上提了弄月阁一事,此计一成,谢瑾以弄臣之身便再难入前朝兴风作浪,必定能挫伤北党锐气。”
谭瑛为丈夫端来一壶姜茶暖身,挑眉确认:“那皇上,当真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