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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谢瑾迎风而立,朝他郑重一拜:“也请将军放心,千金一诺,言之必行,行之必果。”
  于震洲欣慰,面色却少见地凝重起来,欲言又止,最后拍了拍谢瑾的肩。
  这时,一宫女过来往谢瑾手里塞了一张纸条,就慌忙跑开了。
  谢瑾疑惑打开,见上面是一行字迹端正清秀的簪花小楷:
  [经年一别,与君重逢,便是春好时节。宫墙初桃下,盼再叙佳话。]
  于震洲凑了过去,眯眼“啧啧”道:“这是鲁二小姐写的吧。不过她心思未免太过直白,以你两的身份,约在御花园私会,会不会明目张胆了些?”
  谢瑾了然垂眸,将纸条对折起来,“所以,是诈。”
  ……
  谢瑾告别了于震洲,便到御花园的桃林赴约。
  天气湿寒,园中空无一人,枯枝密密麻麻,桃花骨朵也稀疏潦草,唯有枝头覆盖的积雪还称得上是个景致。
  谢瑾在亭中等候稍许,眼见天色要暗了,低咳两声说:“皇上要见我,何须使这拙劣的手段试探?”
  不多久,裴珩从桃林里走了出来:“皇兄怎知是试探?你和鲁二也许久未见了吧,她在殿上又帮了你大忙,难道就不想叙叙旧情?”
  “字如其人,她率真遒劲,不拘于细处;而且她喜梅厌桃,更不会约人在桃林里见面。”
  谢瑾视线往下,注视着裴珩说道:“归根结底,是我与她之间坦荡清白,除了有人试探耍诈,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你挺清楚她的脾性,”裴珩听他这番辩证的说辞,脸反而拉了下来,嗤道:“那你既知道是诈,为何还来赴约?”
  谢瑾坦诚:“我需尽快出宫一趟,所以来向皇上讨回令牌。”
  裴珩想起自己的确是趁谢瑾在陵阳殿昏迷时,顺走了那枚先帝赐他的令牌。
  他随手一摸,就将那令牌从腰间掏了出来:“是这个?”
  谢瑾:“正是,多谢皇上。”
  裴珩勾了下唇:“朕赏桃呢,你下来自己取。”
  睁眼说瞎话。
  冬末春未至,这片近乎荒废的桃林里全是枯枝和泥泞,哪里有桃?只有裴珩不嫌脏乱,不往正道上走,非要往这种地方钻。
  谢瑾不多犹豫,便翻过亭子的栏杆,一身洁白踏入林中。
  他用手拨开枯枝,一路走到了裴珩面前,抬手要去接那令牌——
  哪知裴珩将令牌一收:“朕想了想,这既是御赐之物,朕如今是天子了,就有资格收回。不如皇兄还是省省罢,弄臣,哪能肖想自由身?”
  谢瑾似是早料定这会是他的戏弄,淡淡“哦”了声,并没多大反应。
  无趣。
  裴珩心里正念叨这两个字,陡然间,一小股寒风在树杈逆行,枯叶片擦过裴珩的耳。
  他周身一凛,抬头就见谢瑾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截桃树枝,朝自己袭来——
  裴珩始料未及,连退了几步,侧身避开那尖锐的桃枝。
  顾此失彼间,谢瑾的另一只手已摸到了那令牌的挂穗,正要一举夺回,又被裴珩反扣住了手腕。
  “明抢啊?”
  裴珩将肘尖抵在了谢瑾的喉结处,犹如隔靴搔痒,威胁不成,倒无意有几分调戏的意思。
  谢瑾不适,起意还手。
  桃林矮密,没有给两人足够施展的空间,裴珩只好倾身紧逼,又是猛的一撞,将他死死抵在了一颗树前。
  枝头剧烈晃动,将雪全部抖落了下来。
  谢瑾后背贴着冰凉树干,卷发和睫毛上全是雪粒,还是没放手那挂穗:“和你说不通……”
  裴珩呛道:“说不通,你今日在朝上不也说了那么多吗?下了那么大一盘棋,皇兄得费了不少心思吧。”
  谢瑾体力有限,先趁机喘了口气。
  裴珩的力道又大了些:“朕是想不通,你要对付枢密院,非得拿一封过了期限的军报大做文章,把朝廷都震了三震,闹得人心惶惶,玩火呢!”
  短短几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脑后那根的弦现在都隐隐紧绷着。
  谢瑾哂笑:“欲止风浪,只能掀起更高的浪,战事一紧,就没人会关心皇室的风流逸闻。何况朝臣们已在南边安逸了太久,放把火烧一烧,以作警醒,也未尝不可——”
  裴珩不由思虑起他这话里的含义。
  难道他设计这一盘棋局的肇端,竟是为了止息他做弄臣的那场风波?
  那他图什么?
  也想瓦解南北党争之势么?
  可他历来受北党众人追捧,分明是党争的受益者……
  还是,谢瑾真想做弄臣?
  一时疏忽分神,谢瑾就击破了裴珩的下盘,猝不及防将他撂倒。
  “对不住。”
  谢瑾拿回令牌,就要离了这片桃林。
  哪知裴珩不甘服输,腰力惊人,原地锁住了谢瑾的双腿,硬生生用蛮力将他拽倒在地——
  一个翻身硬控,裴珩又将谢瑾压在了泥地里,凶狠地低喘:“看来病好了,居然还敢偷袭还手?”
  “没好全……不然你未必能赢。”谢瑾刚才用的多是些巧劲,此时反抗的力气半点没剩了。
  “多年未交手,你怎么知道朕今日就没有对你手下留情?”
  这话听着暧昧,谢瑾抿唇没答。
  可他今日在长昭殿已当着众人的面坐实了弄臣的身份,虽是权衡利弊后的无奈之举,可这也是他自己选的。
  他向来能忍,如今连鹂鸟钉和这身衣服都能忍,于自身而言,还有什么是忍不了的……
  裴珩并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冷笑说:“记得上一次和你动手,还是十五岁。”
  谢瑾淡然抬眸,这才说了句:“是么,我忘了。”
  他睫毛的雪粒在裴珩的鼻尖柔和化开,湿漉漉的,还夹着桃枝的香气。
  裴珩这才反应过来两人隔得竟这么近,且方才那些过招,都有肌肤相触,自己却浑然没觉得不适,莫非真因为那第一次就……
  天色瞬时全暗了下来,周遭寂静无声。
  裴珩疑惑,心却无端变快了。
  他将一只撑地的手掌试探性地往谢瑾的肩挪近,指甲盖无声息地嵌入他衣料的夹层,不知为何就放低了声音说话:“这衣服不是这么穿的,扣子不能扣……”
  谢瑾僵着没动,半晌,无可奈何中透着几分委曲求全:“先让我出宫。”
  “先?”
  裴珩这才明白过来他在想什么,浮出一丝愠色,倒抽了一口气后松开了他,冷声问:“你要去哪?”
  谢瑾:“太师府。”
  第12章 弟弟
  “吁。”
  马车停在了康府门前。
  天色蒙蒙,时辰尚早,谢瑾掀帘下车,只见到几名童子在打扫。
  其中一人先看到了他,努嘴示意:“是瑾殿下……”
  谁知他的小同伴见了嗤之以鼻:“呸,什么殿下,你没听学堂里的人都在说么,他做了弄臣,害惨了老爷!”
  “是,老爷就是被他气病的,可别让他再脏了康府的地!”
  康府是大儒世家,连门前洒扫的童子平日都讲学问知廉耻。
  见谢瑾登门,几个孩童便拿着扫帚,怒气冲冲地过去围住了他,拦着不让他进。
  “不许进康府!”
  “他们说了,宫里的弄臣与芸街的哥儿姐儿没什么分别,都是下作东西!”
  “……”
  谢瑾顿步为难,任由那些扫帚拍打在衣袍上,落得一身尘,也没与他们争辩半句。
  “瑾哥——!”
  这时,一少年从街边跑了过来,没好气地轰开:“贱奴子,才识几个字啊就这般酸腐,胆肥了有种作主赶客了是吧?平日真把你们惯的!”
  “康、康少爷……”他们讪讪低了下头。
  康醒时还是气不过,揪住其中一只耳朵,还想动手揍他们,谢瑾忙拦住:“醒时,孩子而已,不必较真。”
  康醒时这才肯放手饶过,回头猝不防地看到谢瑾耳上的鹂鸟钉,一时也被灼痛了下,不过很快神色就恢复自若,露出天真笑齿来:“瑾哥今日是来找我父亲的罢,听闻宫中发生了许多事,你可还好?”
  “嗯,都好。”谢瑾道。
  康醒时一眼看向他的左手,戳穿道:“你的手受伤了。”
  谢瑾笑笑:“无碍,过几日就痊愈了。对了,老师的身子如何了?”
  康醒时陪着他进门穿廊,也笑了笑说:“御医日日都来,老爷子都好着呢,无非就是还生闷气。瑾哥,他平最疼你,正好你来了劝劝他。”
  谢瑾为难一笑,心思沉了几许。
  到了那间栽满柳树的主院,康醒时就没再跟着进去。
  康怀寿这几日在家都不大修边幅,穿着松垮的长衫,外头随意套了件成色略旧的氅衣,正埋在高叠的案头前诸经注疏。
  “学生来迟了,请老师责罚。”
  谢瑾在屋外跪了下来,双手托举起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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