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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谢瑾垂眸饮酒:“私产家宅都被人查抄了,没有银子。”
  “好说,”裴珩压低声:“皇兄若是有胆量与光社以诗对擂,银子朕给你出。”
  谢瑾似笑非笑:“此事分明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百两银子就想摆平此事,你怕不是想的太简单。”
  光社的名声已传开,不好用武力镇压,否则更易激起民愤,于旧案不利。
  而且他总隐隐觉得,这背后挑事之人也实在有些奇怪……
  正思忖着,就听得一旁的裴珩刻意放话道:“这诗写得也太烂了。”
  此话无疑是给狂热之徒泼了盆冷水,旁边那桌的人听见了,便转过来愤慨回击:“你是什么人……你懂诗么!?”
  裴珩气定神闲:“在下是不大懂诗,可也知道鉴赏诗歌得先论诗体、文采、风骨,整日在诗文中玩弄含沙射影的这一套,他们是写诗,还是给你们猜谜呢?”
  “你……!”
  那人气不过,便要与裴珩争执几句:“光社诸位先生的诗作鞭辟入里,言之有物,乃当世大格局者!上到君王下到民生疾苦,皆有所讽有所喻,又岂能用诗文惯用的那套表面功夫轻易评判?”
  谢瑾给裴珩使了个眼神,让他莫与人起冲突。
  可裴珩没理会,阴阳怪气道:“听闻他们成天不是作诗,就是在建康的瓦舍酒家流连,未曾入过仕,也不曾去亲自体味过民生之艰,又是怎么讽君王诉民生的?”
  就凭刚才那几首,裴珩就已大抵明白这帮人所谓诗作的套路,无非是扯些时下热事,剩下的全靠空想臆测,毫无根据。
  这帮人的诗作能流传开来,一呼百应,无非是迎合了世人对大雍朝廷的不满之心。
  没想到那人还真有东西,随手便掏出一本光社新刊的诗集:“兄台若不信,请品鉴!”
  裴珩去接过书角,托腮随手翻了几页,忽看到了什么,眼睛一直。
  [君子临风皎如玉,昔日佩剑铮铮鸣。谁知龙榻账里笑,袅袅折腰侍君王。]
  这哪是讽喻时政的,分明就是首艳诗……
  而且写的是自己与……谢瑾?
  裴珩嘴角不由一僵,手指又翻过一页。
  不想后面的一首比一首露骨:
  [锦帐春宵恋不休,兄弟可堪共风流。枕上雨停云又语,折花岂容早朝误。]
  [花蕊娇羞春含露,柳枝摇曳雨淋漓。纵然一夜春风度,不唤皇弟唤阿恒[1]。]
  ……
  裴珩心口不觉渐渐涌上来一股燥热,没等看完,“啪”的一声合上了那诗册。
  谢瑾好奇,也想取过来阅览一番,却被裴珩立刻挡住了。
  他的面色不大自然,还有几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羞恼之意:“还是烂诗,没什么可看的。”
  第26章 诗集
  “热闹看够没?走了。”
  裴珩一阵坐立不安后,倏地要离席回宫。
  谢瑾愣了下,见桌上八十文一壶的酒还没喝完。
  奈何自己今日是跟他这位皇上出来的,也只得搁下酒杯,跟着准备起身:“好。”
  裴珩也没等谢瑾,扭头就僵着身子先快步下了楼。
  谢瑾不知他抽的又是什么风。
  正要追上去,又被隔壁桌那人给没好气地拦下了:“兄台,你同桌的那人呢?他骂也骂了,怎么还抢人东西不还啊?那本诗集可是我珍藏的宝贝——”
  谢瑾抬头时,已不见裴珩的人影。
  他略微尴尬,自己身上没有带银两,只好取下发间的玉簪递了过去:“对不住,舍弟无状,那本诗集就当我替他买了,你看这个可够换的?”
  那人眯眼打量了下那玉的成色,知道是好东西,见谢瑾也是个体面人,便摆手作罢道:“也行吧,原来他是你弟弟啊,忒无礼了,回去可得好好管教管教!”
  谢瑾应承下,又给人道了几声歉,才匆匆离开。
  进了巷子掀开车帘,裴珩已坐在车内。
  “怎么又这么久才出来?”他话里有责备之意,这下是真不耐烦。
  谢瑾毫无愠色,弯腰进来从容坐下,说:“难得出宫一趟,皇上不再多待儿么?”
  裴珩还没缓过那阵,有意克制着自己的气息:“再待也是添堵。同他们这般造势,拿于震洲眼前的失利与谢云旧日的冤情绑在一处,分明是想逼朝廷要么收回于震洲的兵权,要么不再翻谢云的旧案,二选一,你觉得朕当要如何选?”
  马车缓缓启程。
  谢瑾暗自思忖了会,认真问道:“那皇上觉得,于震洲有几成把握能夺回关城?”
  裴珩听他这么问,心绪稍稳下,才去看了他一眼,道:“旁人或有非议,觉得于震洲这一仗打得不光彩,但他重掌军权也是你从中举荐促成的,应能明白弃城只是他的一步棋。”
  “要朕看来,于震洲必定能夺回关城,不过需要时间。”
  兵家无常,就算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战局,也未必能十拿九稳。于震洲此战受的限制更多,反败为胜更需要耐心和定力。
  可如今光社这帮人每日以诗文作势,使得城中甚嚣尘上,若要真等谣言不攻自破的那日,无异于坐以待毙。
  而谢瑾想要为谢云正名,本就是为了抚定天下人心,这案子无法忽视民意而为,否则就算是刑部翻了案,到头来也是白忙活一场。
  如此,就又成了困局。
  “真逼急了,下下策么,便是焚诗、抓人、灭口。”裴珩冷不丁地补充了句。
  谢瑾不置可否,稳声说:“天下流言,堵不如疏,还没到那一步。”
  裴珩微微挑眉:“听起来,皇兄是有办法了?”
  谢瑾浅笑,卖给了裴珩一个面子:“是皇上方才在酒楼中提醒了我,光社既能以诗造谣,我们未尝不可以诗对擂。”
  这话对裴珩很是受用,可他并不显露出来,提出疑问:“现如今去哪找能和光社对擂的诗人?再说文人之间笔墨相斗,高低优劣,没有统一的准绳评判,你又如何能确保能扭转局面。”
  谢瑾低声一笑:“诗文应由肺腑而发,情真意切,最为上等。光社作诗是收受了他人利益好处,功利而为,恰是缺了这份真情实意。”
  他注视着裴珩,一字一句地说:“所以这攻擂的诗人既不是皇上,也不是我,亦非其他任何人,而是谢云自己。”
  裴珩一怔。
  谢云的诗……
  谢瑾继续道:“明日可以朝廷的名义,在万兴酒楼外请人誊抄谢云生前诗作,义卖给城中百姓以筹作军饷。谢云是文武兼备的全才,我见过他在从军途中的那本诗集手稿,拳拳之心,昭然纸上,才情立意皆不输文坛大家,更胜光社一筹。若能借此机会公开流传开来,亦有利于日后翻案正名。”
  裴珩反应也很快:“道理是说得通,可眼下百姓正膈应着大雍军队呢,要当街募捐义卖,万一没人买账怎么办?白送,怕是也不行吧?”
  谢瑾颔首:“不能白送,也不能贱卖,甚至要高价售卖,才能引得那帮平日热衷复雍北上的乡绅富商争相出手,到时候满城风雨,不愁谢云的诗流传不开。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为皇上筹出一大笔军饷——”
  “皇兄,好谋略啊。”
  裴珩不禁感慨了句,又与谢瑾的双眸迎面对上。
  落日西斜,染了血的夕光刚好从车窗打了进来,晕在谢瑾的面颊,宛如铺上了一层楚楚动人的胭脂,他纤细睫羽落在眼下的侧影,亦被这道温柔的夕色拉长。
  两人无言之中,彼此间一阵心领神会。
  直到这抹夕色褪下,裴珩恍惚抽离回来,再开口时语气顿时轻快了不少:“不过朕觉得,这当中还有一环,不可疏漏。”
  “哦?”谢瑾掀起睫羽:“还请皇上赐教。”
  “如你所说,谢云的诗需要人誊抄,还要卖出高价,那必然得是名家之作。都言大雍书法名家有四,乃顾程柳谢,如今顾、程都已不在人世,柳先生隐居行踪不定,那便只剩下这位“谢”先生了——”
  这“谢”便是谢瑾,他的楷书和行书在当世皆是出了名的。
  裴珩又半开玩笑道:“不过凭着皇兄的好名声,还有这幅好样貌,只需往那一站,哪怕没有那一手好字,也足以让他们一掷千金哄抢了。”
  谢瑾听了,不由难为情地低头轻咳了几声:“……皇上谬赞了,那我勉力一试吧。”
  裴珩这才发现谢瑾的头上没了饰物,一头乌黑卷发,显得有些朴素。
  “你簪子呢?”他话锋一转问。
  谢瑾抬手微愣,想了起来,无奈笑了笑:“方才拿去抵你那本诗集的钱了。不给,人不让我走。”
  是那本荒诞的艳诗集……
  方才一时走得急忘记还了,这会儿还藏在裴珩袖子里。
  说到这儿,谢瑾便伸出手向他讨要:“说起来,那是我用自己簪子跟人换的诗集,皇上借我看看,不为过吧?”
  裴珩呼吸稍重,此时那只袖子像是有千斤沉,怎么也动弹不了,面上却装得轻松肆意,敷衍说出两个字:“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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