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谢瑾怔忪,一时不敢动。
这鹂鸟钉是由裴珩当日亲手戴上的,目的是为报复羞辱自己。
弄臣有规矩,在宫中行走得一直佩戴鹂鸟钉,以区别身份。所以哪怕一度发炎溃烂,谢瑾在人前也始终佩戴着此物。
以至于被裴珩取下来的那一刻,耳针与骨肉黏连不分,疼得谢瑾都有些不适应,他没忍住轻“嘶”了一声。
裴珩跟着皱眉,想问“痛吗”,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忍着”。
他从怀里取出黄帕,轻拭起谢瑾耳上的伤痕。
两人的脸此时隔得太近,稍一不留神,鼻尖便无意触碰在了一块。
裴珩的气息一下就变烫了,他干脆没有挪开。
耳朵又是敏感之处。
裴珩此时揉捏住谢瑾的耳,就好像是无意捏住了他的软肋。
谢瑾身子不由轻轻颤栗,又绷得很紧。他一下便适应了裴珩身上那股浓烈的气息,也忘了要推开。
可他们又口干舌燥地克制着,没有更进一步。
鼻尖与额头紧紧贴靠着,一遍遍温习着彼此的气息。
听着对方的呼吸为了自己而逐渐变得凌乱、粗重,甚至难舍难分。
仿佛他们接了个很深很深的吻……
爱欲呼之而出。
可谁也不会承认动情了。
他们少年时就被长辈师友告诫引导,习惯了彼此憎恶,彼此疏远。
就是没人教过他们,要如何承载眼前这般美好而无法抑制的温情——好像那才是天生刻在他们骨血里的东西。
“皇兄……”
“……嗯?”
裴珩微抬起了颈,似有许多话想说,可最后只是微不可察地笑了下:“没什么。”
夜已过三更了。
谢瑾也一下清醒了,他稍稍坐了起来,将面上浮色压了下去:“皇上可要走了?”
裴珩默然承认,明日朝中还有一大堆事,他不能再像那次一样,放纵无度地将整夜时光都耗费在弄月阁,浪费在谢瑾的身体上。哪怕他很想。
他将掌心余下的药涂抹在谢瑾的耳上,长吸了一口气:“好好养伤。”
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分别,可谢瑾觉得这一刻有些不大真实。
他也不敢多留恋,颔首淡淡一笑:“嗯……”
-
这一夜,谢瑾难得好梦,一觉睡到了天亮。
他醒来时,几名御医早已在小院外候着了,就等着给自己诊治换药。
都是裴珩吩咐过来的。
于是一帮御医在弄月阁捯饬了一上午,替他的内伤外都调理了一遍。
风和日丽,谢瑾用过午膳后,才到了内府库房办正事。
“……锦绣玉龙狮子一对,青玉云龙纹炉一只,珐琅并蒂莲纹象耳瓶一对,还要再加琉璃银香盒四盒,皇后殿中的应就这些了。瑾殿下,您看可都和账簿对得上?”
听内府老总管提醒了,谢瑾才意识到自己出了神。
他的手指放在算盘上,已久未拨动过算珠,脑中还停留在裴珩昨日在弄月阁时说的话、做的事。
“公公可否将后十件的数目再报一遍?对不住,我方才想到别处去了。”谢瑾为难道。
“殿下客气了,便是从头再报一遍,也不打紧。”
他打量谢瑾的样子,“啧”声戳穿道:“殿下,您是在想哪家的美娇娘了吧?”
“我没……公公莫要说笑,”谢瑾面色微红,咳嗽了两声,欲盖弥彰地将算珠一颗颗快速拨到了原位,蹙眉低声说:“……没有美娇娘。”
老总管自诩识人察言观色断不会有错,他听谢瑾矢口否认,也只当他是不好意思,笑而不语。
“瑾殿下——”
许多日未操心过大婚的王观,忽穿着一身朝服,不顾身份地大步跑了过来,还一边招手呼喊:“殿下!殿下可莫再忙了——”
谢瑾也站了起来:“王尚书,这般慌张,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有、有事!”王观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谢瑾递过去一杯茶:“不急,慢慢说。”
王观喝了茶又险些呛去,缓了会儿,才急哄哄道:“殿下还不知道,皇上与鲁二小姐的这婚事说不准了!极有可能,咱们这几个月是白忙一场啊——”
谢瑾一凛,心头竟掠过了一丝侥幸,很快又因自己有这样的念头而更为惭愧。
他深吸一口气,皱眉问:“这是何意?”
王观:“今日那北朔公主上了朝殿,当着群臣百官的面,竟大言不惭地说她此次入建康后,一眼相中了咱们皇上,还与皇上情投意合!她已决意修书北朔王,与大雍联姻,且她要做大雍的皇后!”
谢瑾一震:“什么……”
第55章 喜欢
是夜, 裴珩再度驾临驿馆时,已换了件明黄的御披,殿前司百人随扈, 八方御辇就停在鸿胪寺的正门外——生怕人不知道他来私会北朔公主。
谯丽倚窗挑帘, 看了眼外头的阵仗, 冷笑说:“皇上向来都是如此行事的么?”
“朕做事要么不做,做就喜欢做绝。”
裴珩目光冷毅,从容不迫地用匕首摁灭了门口的几盏油灯,没给外面的人任何窥探的机会。
今日朝堂因联姻之事闹翻了天, 此时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和谯丽。
而屋内光线一旦暗下来, 孤男寡女, 更加引人猜忌遐想。
实则两人隔得很远,气氛冷淡, 还颇有几分瞧不上对方的意思。
谯丽放下帘子, 鄙夷道:“我看皇上也没把事情都做绝,您今日只是提议让鲁瑶退一步当个妃子。到头来,恶人全由本公主当了。”
裴珩缓慢擦拭匕首上的烛灰,神色慵懒:“大雍的教条规矩多, 比不上你们北朔洒脱。鲁二毕竟是先帝亲指给朕的皇后,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不是公主一句色令智昏, 依靠强大的母国胁迫,朕就可以马上毁了这桩婚约的。不过, 这当然也是不可或缺的第一步。”
他勾唇一嗤:“这不,朕今夜再来拜会公主,还得接着演呢——”
“本公主可没什么耐心了, ”谯丽才不管他的苦衷,美丽的脸蛋变得冷漠:“我要的人呢?”
裴珩这才漫不经心地从取出一封用北朔文字写的信,放到了桌上。
谯丽一怔,忙走过去拿起来看。
“是他的字没错……”
是胡图赛报平安的信。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胡图赛?”
“不急,朕特意嘱咐他们一路上慢慢护送,免得伤了公主的心上人。”
“你!”
裴珩将掌心匕首“唰”的利落收回,恣意调侃道:“不过没想到,公主看起来处处留情,喜欢玩弄男人,却是个用情至深的人。连朕都忍不住要好奇,胡图赛是个何等英俊的少年郎了。”
“胡图赛长得其实不算英俊。”谯丽闷哼一声,攥着手中的信件,朱唇抿了抿才说道:“他与我同岁,原是父王送给我的贴身侍卫,我从小就妒忌他、讨厌他。”
听到“妒忌”“讨厌”二词时,裴珩不由微微一凛。
“只因胡图赛读书、骑马、射箭样样就比我出色,连唱歌跳舞,他都比我学得快,父王和王兄总是当着我的面夸他,我要是因此不高兴,还要被说是耍公主脾气。所以我一直妒忌他,也恨透了他,想着必有一日,要凭着公主的尊贵身份将他狠狠踩在脚下。”
谯丽面上又添了几分惆怅:“之后,胡图赛得王兄赏识,被提拔到军中做将领,我们便分开了。我原以为我会很高兴,可并没有……后来逐渐明白,这么多年我对他的妒忌并非都是出自恨。”
裴珩认真听着她说与胡图赛的过往,心里想的都是自己与另一个人。
他眉心拧起,忍不住想知道真相:“那除了恨,还有什么……”
“妒忌,也是喜欢的一种。”谯丽说。
“喜欢?”裴珩刹那像是感同身受了一般,心脏被猝不妨地狠狠敲击了下。
谯丽苦恼又甜蜜地轻声一叹:“只有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才会无法控制地在意他,牵肠挂肚地懊恼他。至于忌妒,不过是人无法坦荡喜欢的遮羞布罢了。”
喜欢……
自己难道也是……
裴珩脑中发懵,心底却难以克制地涌上一股热烈的酸涩之意,要冲破那遮蔽已久的迷雾,将胸腔炸开。
“不过我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救他,并非都是儿女私情,还因他是北朔最有前途的将军。”
用情至深,于他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来说,都是贬低之辞。
谯丽忽用妩媚又怜惜的姿态嘲起裴珩:“皇上说我用情深,依我看,您还不如我呢——”
裴珩回神,蹙眉冷冷凝视她。
谯丽不怕他,娇声慢语地说:“皇上主动找上我这个北朔妖女做交易,为了借我之手来解除你的婚约,亲手奉还一个对大雍极具威胁的将领,还不顾你的臣民唾骂憎恶……是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讨好你那哥哥么?还说什么你们大雍人最讲纲常规矩,简直是笑话,难道当皇上就可以无所顾忌,对自己的哥哥动下流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