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话音未落,乌兰达鲁挥剑又起杀招。
他惊人的蛮劲之下,招招狠厉干脆。
果然,那日在长昭殿他根本无意夺取谢瑾性命……
这才是乌兰达鲁对付敌人的实力!
事到如今,命已悬一线,裴珩只得咬牙再度握紧了御剑,与之以命相搏。
上万雍军还在数百里外的战场上厮杀,他是大雍君主,该当表率。不管能否杀出一条血路,也决不能缴械赴死,丢了气节!
……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偏僻空旷的街。
停稳之后,谢瑾先下了车,随后双手去搀扶康怀寿:“老师当心。”
阴云一遮挡住烈日,站在高楼北面暗处时,还是有冷飕飕的寒意。
谢瑾环顾这僻静的四周,心中觉得奇怪,问:“老师,今日是您的寿宴,什么事值得如此仓促离席,还非得选在城北这么偏远之所办?”
康怀寿眼白浑浊,沉声道:“不必多问,马上你就明白了。阿瑾,随我来吧——”
“好。”
康怀寿便领着谢瑾往前稍走了一段路,经由一间后门入了酒楼,而后直赴三楼。
这家酒楼不像是在正常经营。果不其然,谢瑾没走几步,便在楼梯间听到一阵激烈的厮杀声。
他面容迟疑了下,皱眉间,便敏锐地于那阵嘈杂尖锐的打斗声中,辨出了一丝熟人的喘气声。
他浑身不觉一僵,觉得不大可能。
可他还是不顾身旁的康怀寿,不由加大了步子,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冲到了围栏前。
循着杀喊声往楼下望去,居然……真的是裴珩!
裴珩正与乌兰达鲁竭力厮杀,如作困兽之斗。
可他寡不敌众,显然也不是乌兰达鲁的对手,身上已有数十道剑伤血痕,惨不忍睹,连那帝袍都被血浸染得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谢瑾脑中轰然,不知裴珩此刻为何会出现这?
他又是为何会与北朔使团撞上,在此交手?
而且为何他会孤身奋战?殿前司的人呢?
无论如何,他得先救他!
“阿瑾。”
康怀寿冷冷叫住,从后面缓步走了上来:“你去哪?”
谢瑾一回头就看到康怀寿淡定沉着的脸色,置若罔闻。
他分明也看到了重伤濒死的裴珩,为何会……
谢瑾紧张的情绪一时滞空,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确认:“老师……带我来,究竟是……”
康怀寿面色从容,随即对楼下稳声道:“乌兰将军,可以停手了。”
乌兰达鲁见到康怀寿,一笑,便收回了剑:“康太师,乌兰不是嗜杀之人,事先答应了要将他的命留给你们,不会食言。”
其他北朔士兵也跟着收了兵刃,退到一侧。
谢瑾见康怀寿与乌兰达鲁串通,头皮止不住一阵发麻。
一停下来,裴珩就目光涣散地瘫软在地上,竭力之后,他似乎已无力再战,抱着剑苟延残喘地躺在血泊中,嘴角还在不停地吐出鲜血。
谢瑾深吸一口气,扭头想冲下去救人,又被康怀寿一把掐住了肩:“阿瑾。”
他从旁侧拿来了早已准备好的一张弓与一支箭,硬递到谢瑾手中。
谢瑾浑身紧绷发颤,不解地望着陌生的康怀寿。
康怀寿甩袖一振,目色益发坚定,义正言辞地高声道:“雍临帝裴珩与北朔公主有私情,他为讨得公主欢心,借送别使团之名,打算拱手将大雍江山让给北朔,赔款割地,此等为私情而不顾家国大义之举,根本不配为一国之君!幸得谢瑾大殿下及时发现端倪,拨乱反正,就地射杀了昏君,才防止大错酿成——”
谢瑾听他这番说辞,瞳孔一震:“老师……你在说什么!?”
康怀寿笑了起来,看向他时,欣喜劝道:“阿瑾,所有的路老师皆已为你铺好,你无需自责,也无需负担太多罪孽,只需射出这一箭。明日,你就是大雍皇帝。”
“……这是弑君谋反!”谢瑾情绪激动。
康怀寿:“大雍的人心从来都向着你,今日又有他与北朔勾结的实证。你弑的是失德之君,是顺天而为,何来谋反一说?有为师替你作保,朝中无人敢多言半句。”
谢瑾这才发觉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康怀寿,他几乎要将手中的箭支折断,瞪大双瞳质问:“老师呕心沥血,从小到大教了我那么多道理,为何如今连是非都不分了,与北朔勾结的人分明是你!……到底是为什么?”
康怀寿苍老的面容凝重了几分,语重心长:“阿瑾,可还记得我曾与先帝提过,你不该只是裴珩的磨刀石……其实后半句话,为师十年来藏在心底,始终未向任何人提及,便是等着今日这一刻能亲口告诉你——”
他满怀期待地看向谢瑾,一想到大功将成,言辞便忍不住激切起来:“你不该是任何人的磨刀石,你裴瑾是天生的帝王之材,是大雍王朝最后的希望!别忘了,你名义上也是皇室子孙,与其忍辱负重,去辅佐一个卑劣暴君,何不自己亲自坐那把龙椅?”
谢瑾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人狠狠拧成一团,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为师知道,你是真君子,宁可伤了、折了自己,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所以,只有为师来替你做,哪怕你会怨恨我一辈子。”
康怀寿见他还在踌躇不决,厉声催促:“拉弓吧,阿瑾!今日你不杀了他,乌兰达鲁也迟早会杀了他。你也看到了,北朔人生性残暴,裴珩死在他们手里,定比死在你手里痛苦百倍。”
谢瑾望着那地上奄奄一息的裴珩,心如刀绞。
康怀寿还在旁怂恿:“为师知道,你与他多少是有情义的,所以定也不想看他那么痛苦——”
“够了!老师不必再说了……”
谢瑾似是在那一瞬间下定了决心,咬牙紧绷住下颚,手心紧握着那弓箭,指尖搭上箭羽,便缓缓举了起来。
裴珩隐约听见了谢瑾的声音,费力地掀开眼皮,便见他面向自己,举起了弓箭。
“哥……”
一阵难抑的悲痛涌了上来。
说不上是不甘还是气愤,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又扭头往地上吐出一口黑血。
谢瑾压低眉框,将手肘往后用力拉开大弓,而后将箭尖对准了裴珩——
四目相对。
他们曾对视过无数瞬间,目光交错中有过嫌恶生恨,有过欲望裹挟,也过有爱意缠绵。
可这一刻,他们仿佛是隔着生死,透过那夺命的箭锋,在窥探祈求彼此的真心和信任。
裴珩忽没了挣扎之念,无力地合上了沉重不堪的眼皮。
嗖的一声。
箭矢飞出!
所有人这才看清,谢瑾已在拉满弓前的一瞬间,始料未及地调转了方向——
那一箭居然直直射穿了乌兰达鲁的手臂!
“将军!”
乌兰达鲁痛得一阵低嘶,掌中重剑便“哐当”掉在了地上。
下一刻,谢瑾便踩着围栏,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以如影之姿飞驰,持弓夺剑,赶到了裴珩身边。
第64章 逃生
“阿瑾——回来!阿瑾!”
康怀寿顿时脸色大变, 气得额上青筋暴起。
谢瑾却头也不回,一把将裴珩从地上拉起,而后把他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 趁隙还用剑挡了北朔兵几刀——
奈何他手中的这把北朔剑不太趁手, 剑刃短而沉重, 无法使出全力。
他又望着肩上重伤昏迷的裴珩,心急如焚:“阿珩,醒醒!”
裴珩感受到谢瑾身上的气息,蹙眉费力, 眼皮才勉强撑开一道缝:“哥, 用我的……剑。”
谢瑾心神微晃, 这是第一次听他唤自己“哥”。
可他没时间迟疑,从裴珩手中拿过那把沾满热血的金色御剑, 便以身护着他进攻。
居然也硬生生从北朔士兵的重围中杀出了一条路!
谯丽见状坐不住了, 挑眉厉声:“别让他们逃了!”
乌兰达鲁咬紧牙关,当即就拔出了大臂上的箭支,而后犹如折断筷子一般,丢弃至谢瑾脚下:“殿下舍不得杀, 只有乌兰来代劳了。”
说罢, 他拎起一柄砍刀,便往谢瑾身旁的人砍去——
情势危急,间不容发!
谢瑾眼中霎时只剩下裴珩一人, 所有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顾不上预判危险,便挺身上前, 反手持剑,“刺啦”一阵尖鸣,最后用御剑的剑柄强行截挡住了乌兰达鲁向下的刀刃。
这一招几乎耗尽了谢瑾全身力气, 指尖一瞬都溢出了红。
他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这个动作太过局限,何况在乌兰达鲁这样的名将面前,任何反抗都无异于螳臂挡车。
可刀下就是裴珩的命……
撑不住也得撑!
乌兰达鲁见他如此不计后果地冒险,又刻意施加了几分力道,将那刀锋强压下半寸,以势沉声逼问:“有人费尽心思要把皇帝之位送给你,何必非做亡命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