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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谢瑾见他们神色有异,便已多半证实了秦焦的话,忍气问道:“我母亲可在里头?”
  护卫们面面相觑,低头禀报:“回殿下,谢夫人半个时辰前已歇下了。皇上命吾等护送谢夫人回建康,您大可安心,等——”
  话音刚落,便听得屋内传来一阵瓷碗摔裂的声响。
  紧接着,是一阵虚弱的咳嗽声,还有女子挣扎无果的呜咽声。
  大抵是血脉相连,孩子会保护母亲,是天性使然。
  谢瑾一凛,没有多想,便不顾阻拦推门而入。
  但见谢茹模样可怜地卧于榻上,上身半挂在床沿边,气喘吁吁,似刚与人起过争执。
  她床榻旁没有贴身伺候的婢女,只有两名御医和药官,皆面色冷毅,毫无半点为医者的仁慈。
  “阿瑾……救……!”一见到谢瑾,谢茹就如见救命稻草般般,哑声用尽力气呼唤。
  谢瑾心中一紧,忙快步走到了榻边,握住了她的手。
  近距离才看清谢茹面如缟素,眼球深陷,气息奄奄之际,已看不出几分原本姣好的面容。
  “母亲?母亲!”
  谢茹很快便晕了过去。
  谢瑾随即看到了地上被打翻的黄色汤药,眉头深拧,看向为首的那名御医:“你们给她喂了什么药?!”
  沈良不为所动,淡定解释说:“殿下切莫担心。谢夫人是患了痨病,下官唯恐她病情严重,拖不到建康,因此便想法子试图先为夫人缓解一二,吃的只是副寻常治痨的药方子,不过病人初期服用此方,是容易损耗身子,待过几日适应了就能好。”
  谢瑾见她消瘦不济的惨样,质问:“药再吃下去,她还能挨过这几日吗?何况什么救人的方子,是需要先损耗身子,才能治病的?”
  沈良一拜:“殿下此言差矣,这的确是副良药,而且就算眼下不铤而走险,以谢夫人的病情,只怕也拖不了几时。殿下若是信不过下官,大可再请大夫过来查验药渣——”
  “不必了。”
  谢瑾无心再与他争辩,面色沉了几分,直入正题:“是皇上让你来的?”
  沈良支吾一顿。
  若不是领受了皇命,他又如何能在一帮殿前司的眼皮子底下接触到谢茹?
  窗外雨声陡然大了,连屋内都透着一股阴冷之气,叫人坐立不安。
  谢瑾没再往下戳穿,哪怕心中有气,仍顾得体面,对他说:“罢了,你退下吧,暂且不必照看夫人的病了。”
  沈良有些为难:“殿下,这恐怕不妥,下官是受皇上旨意,特意前来为谢夫人诊治,若是疏怠了——”
  谢瑾面色一寒,倒抽了口冷气,替他出了个主意:“有事弟子服其劳。[1]大人若是觉得难办,那么凡有汤药入她口之前,由我先行试药,如何?”
  沈良心中一哆嗦,慌张掂量了下其中要害,忙跪倒在地:“殿下千金之躯,下官、下官怎敢冒昧让殿下试药!”
  谢瑾无奈暗叹:“如此,便先停药罢。”
  “是……”
  -
  次日,谢瑾便亲自护送谢茹上路,没让人再轻易近她的身。
  谢茹病体孱弱,故而马车也行驶得格外缓慢。直至三日后,一行人才平安入了建康城。
  天气转暖放晴,今日一早,裴珩便亲自领着官员在城门外等候迎接。
  城墙旗帜猎猎,谢瑾先下了马,按规矩朝他行礼。
  裴珩见到谢瑾的那一刻,眉心焦灼终得以化了开,却不见得有多么欣喜,帝王独断的锋锐之意又浮于眼底。
  他大步上前,将谢瑾从地上扶起,顺势在宽大的袖袍下紧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咬牙:“你可真是——”
  当着众人的面,谢瑾故作淡定地抽开了手,蹙眉堵住了他的话:“回去再与你细说。”
  谢瑾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可让裴珩听出了几分他要跟自己“回去算账”的意味。
  裴珩没辙,在他面前当即就没了气焰。
  “奴家重病难起,恐不便下车跪拜行礼了,还望皇上恕罪。”马车内传来一阵恹恹虚弱又冷若冰霜的声音。
  裴珩这才留意到车内的谢茹,面色微僵,唇角冷冷抽搐了下,又斜嘴放肆笑了起来:“十年不见了,夫人这一路上可还顺遂?”
  谢茹话里有话:“托皇上的福,又得阿瑾一路上的精心照料,奴家安然无恙。”
  裴珩轻嗤,机锋敌对:“夫人既然好不容易回一趟建康,可得好好多住些时日,否则不是白白受了那旅途颠簸之苦?”
  谢茹费力地咳嗽了两声,可也不遑多让:“皇上恩德,奴家铭感五内,也是为大雍庆幸,看来皇上如今身为天下表率,是深谙‘以孝治天下’的道理了?”
  谢瑾肃声一咳,裴珩便忍气先打住了话锋,没再发作。
  任谁都已听出了这其中针尖对麦芒的意味。
  其他官员见状,这才上前来该如何如何。
  不多时入了城,谢茹就被安置在宫外的一处府邸。
  谢瑾则随着御辇回了宫。
  一入陵阳殿,裴珩便遣散了宫人,气急不可耐拽过谢瑾,将他摁在龙榻上,要好好过问一番。
  “你居然为了一个谢茹跟朕先斩后奏,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要朕如何?要不是这两天前朝事务缠得紧——”
  他差一点就要亲自去把谢瑾带回来了。
  谢瑾平躺着,望着身上的裴珩,“有灵昭跟着,随行都是殿前司的人,能出什么事?再说嘉县不算远,我们每行十里路,就有人向你传信吧。”
  “还狡辩?”
  裴珩说不过他,俯身去堵谢瑾的嘴,异常凶狠,将他的舌尖都吮得发麻肿胀,也没给他说一句话的机会,几番折磨撕咬后,才狼吞虎咽道:“那谁让你不与朕事先商量,擅自行动的?”
  他今日连“哥”都不叫了。
  谢瑾眼下才意识到,前段时日裴珩是太克制,也太惯着自己。
  他劣质本性未改,只稍一激,那暴君本色便显出来了。
  谢瑾双手轻抵着他胸口:“那你要取谢茹性命……又可曾与我事先商量?”
  裴珩一怔:“你怨我了?”
  谢茹毕竟是谢瑾的亲生母亲,血缘至亲,他有足够的理由因此怨恨自己。
  哪知谢瑾抬手将裴珩垂落的发丝捋到耳后,涨红的情欲之下,怨恨不明显,反倒流露出些无可奈何的温柔本色:“你也应当怨我才对,我听信外人谗言,坏了你的计策。”
  两人口口声声说着怨恨之语,却无半点逞凶斗恶之意,视线一撞,彼此便软了下来。
  裴珩心中微动,抿了抿嘴角,又去咬他:“你也知那是不可信的谗言,北边战事正紧,那首歌谣兴起得本就莫名,谢茹偏又在这时传信给太后要回建康,还牵扯上了秦焦,焉知这里头到底有没有鬼?!”
  他承认自己是过于紧张了。
  可最近所有事都撞在了一处,且莫名与谢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让裴珩不得不如临深渊,步步谨慎。
  “阿珩……”
  谢瑾迎合着,低吟着,想让他尽可能放松些。
  裴珩会错了意,又探进谢瑾的衣内,不知轻重地撩拨起来:“总之,那我们就当两相抵消,谁也不许再怨谁。”
  谢瑾眉头紧锁,身子阵阵蜷缩发颤,咬着唇才能说话:“我怕去晚了,她便没命了,也不想你因此背上个鸩杀养母的罪名。而且,你分明答应我,你会陪我一道去见她,为何临到事前,又出尔反尔了?”
  裴珩眼尾添了分寒意,却用最温情蜜意的口吻哄着谢瑾:“哥,她得死。她就算回到了建康,朕还是不得不杀了她。”
  谢瑾微微仰颈,眼神中有些惋惜:“是因为我的身世吧?其实,你早知道了。”
  裴珩目色骤然一深。
  谢瑾:“那日你以身犯险,与谯丽交换的,正是那枚可以证明我生父是北朔人的玉珏……对么?”
  谢瑾这些天将眼前诸多细枝末节串联起来,最终只想出这一个可能。
  他先前便对此有所预感,惶惶不安。想清楚之后,心中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反倒渐渐落了下来。
  裴珩一时百口莫辩,不知该从何解释起,他胸膛剧烈起伏,心急如焚道:“朕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不想你为难,更不想你为此离开大雍,离开朕……”
  不管北朔人说什么,耍什么阴招,都对大雍臣民没什么信服力。
  可若是谢茹亲口承认谢瑾的身世,则意义便不同了。
  裴珩虽不确定谢茹是如何盘算的,可无论如何,只要杀了她,让她彻底闭上嘴,便能永绝后患。
  也能最大限度保全谢瑾。
  “阿珩,我是雍人。”谢瑾对他郑重说道。
  裴珩浮躁的心顿时一落,瞠目望着怀里的玉人,不由屏息认真地听他说话。
  谢瑾:“我生在大雍,长在大雍,不管我身上流的是什么血,我认定自己就是雍人,是你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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