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不必废话,立刻调集殿前司一千精兵,随朕出宫!”
第98章 铁链
薄雾蔽日, 一仆役从康府后院牵出一匹马,从殿前司的眼皮子底下经过,很快又不露声色地隐于闹市之中。
只有灵昭彼时听到了脚步声, 周身微微一顿, 却当一阵风声而过。
殿前司护卫此刻实在等得有些焦急, “灵昭姑娘,你可否进去问问殿下,他究竟打算何时回宫?”
灵昭收回飘远的神思,漠然如冰:“殿下自有打算, 没什么可问的。”
“你!”
一大队殿前司兵马忽当街疾驰而来, 当中为首的, 正是连骑装都来不及换的裴珩。
府前众人当即跪下:“见过皇上。”
裴珩面色阴沉,勒马厉呵只问:“皇兄呢?!”
……
黄昏日暮, 建康城外二十里, 乌兰达鲁领着五百精兵刚扎营落脚,不想就被殿前司围住得水泄不通。
大雍与北朔是宿敌,只需看一眼那来势汹汹的架势,无需任何由头, 也无需搞清状况, 两方数千人便在这暮色之中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乌兰达鲁闻讯,从帐中侃然而出:“皇上, 半年多不见,您这又是什么待客之道?”
裴珩懒得下马虚与委蛇, 居高临下道:“朕来要人!”
乌兰达鲁从容不迫,双手抱胸行了北朔礼仪:“敢问,皇上要的是什么人?乌兰是奉北朔王之命, 特来接谢瑾世子回大都,就算是要人,恐怕也应该是我来向您要才对。”
裴珩手紧勒着缰绳,阴狠冷嗤:“别跟朕装腔作势!奉劝一句,乌兰将军顾此失彼,只怕是要白跑这一趟,不如趁早把人还给朕,朕可以给你机会,让你和你的人都滚回惠州去!”
乌兰达鲁面色稍豫,入了南境之后他收到的消息略有延迟,但对惠州的局势,也不是没有预料和准备。
他故意当作没听懂裴珩的话,笑了笑说:“能迎接世子回大都,是我朝一桩幸事。本打算明日进宫向皇上转达吾王谢意,再接回世子,可既然今夜皇上就来讨人——”
说着,乌兰达鲁轻拍了拍手,便从帐中走出来两名皮肤白皙、身披软纱的美貌少年。
裴珩眉头一拧,见那二人皆生得卷发碧眼,五官却是中原人的模样,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各与谢瑾有五分相似,连身量都差不许多,可气质远比不上。
乌兰达鲁笑意略深,面上恭敬有加道:“中原有句话,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是北朔为您准备的一份薄礼,不知皇上可否满意?他们二人的样貌身姿可是吾王和公主精挑细选的,而且关键,都是中原与北朔的混血种。”
这是明晃晃的嘲讽。
“北朔王和谯丽公主,可真是费、心、了。”
裴珩气息的指尖嵌入掌心,几乎要溢出血来,下一刻便紧紧握住了剑柄,杀意已出:“既如此,那就休怪——”
就在这时,一护卫忽快马上来,在裴珩身边低声禀报:“皇上!宫里来报,瑾殿下已经回宫了!”
“当真?”
裴珩一怔,拔出半寸的剑又落回了鞘中。
“千真万确,是姚公公亲口命卑职传来的信。”
裴珩狐疑看了眼乌兰达鲁,不及多想,便立刻转身调头。
……
马不停蹄赶回宫中,裴珩下了马之后,几乎是一路跑回的陵阳殿。直到推开寝殿那扇门,见到谢瑾正安然无恙坐在椅子上看书,他悬了半天的那颗心才算彻底落下。
他什么也顾不上,冲过去弯腰一把紧紧抱住了谢瑾,恨不能将他嵌入自己体内,宛如失而复得了此生最珍贵的东西。
“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裴珩魔怔一般,喃喃不休。
谢瑾也被吓了一下,也轻抚他的后背,声音低缓温柔:“皇上怎么了?”
裴珩带着殿前司在城内城外闹腾了大半日,皆是出于自己的疑心病。
他不敢跟谢瑾坦白,眼底还有些无处安放的神经质:“没什么,朕以为……你不要朕了。”
谢瑾听言,抚摸的掌心稍稍停顿了下,又继续安抚怀中那只黏人的小狗:“怎么会,不是说好今晚要见的。”
裴珩将额头埋在他的颈上,有些委屈地抱怨:“可你如今也会撒谎了,不是么。”
谢瑾身子微僵,心忽滞了片刻,便听得他继续嘟囔道:“上次在母后面前,你为了缓和朕与她的关系,不也——”
话音戛然而止。
裴珩的视线看进了谢瑾的袖口,发现了一圈很淡的泥痕。
进而一瞬,他很快察觉出谢瑾身上的气味都有些细微的不同,那绝非是在寻常府宅中能染上的味道,像是掺杂了一丝血腥气。
裴珩不得不在意敏感,脸色霎时一变,硬生生抓起了他的那只手腕:“所以除了康府,你今日到底还去哪了?!”
谢瑾一怔,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在那下方袖口留了一丝痕迹。
只有裴珩会对他敏锐到这种程度。
“我……”谢瑾一时答不上话。
那正是他酝酿着意欲编谎才会有的不安神情——被裴珩一眼识破。
裴珩知道谢瑾是个怎样无私无畏的人,所以从那首歌谣起,再到谢茹之死、八千将士被困……他内心最恐惧的,始终不是背负什么骂名、什么指责,而是谢瑾为了道义凛然,又要舍小我而成全狗屁大局!
可这又好像是注定的。只是裴珩一直心存侥幸,以为只要两心相许,有了牵挂羁绊,总会有所不同。
直到此时此刻,他恍然意识到前功尽弃,从而潜藏在心底的猜忌、焦躁、恐惧,连同他卑劣的心性无限放大,终于爆发出来:
“今日你是不是去见过乌兰达鲁?”
“你知道就算你去了乌兰达鲁营中,朕也不会放你们轻易离开,所以你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共识,又有什么计划?”
“你是不是盘算着要如何离开建康?!哥,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谢瑾垂下如鸦羽的睫毛,轻声一叹,答非所问道:“阿珩,不如将计就计,让我去大都吧。”
这句话终于由谢瑾亲口说出,还是犹如一捶重击,震得裴珩心肝欲碎。
“不可能!”他红着眼眶,决绝而道。
他立马开始患得患失地猜忌:“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念头?!是康怀寿跟你说了什么?不对……是母后!?还是,还是更早你便想这么做了?”
谢瑾知道他难受,心也如刀绞,但知道已不能退让:“阿珩,你当明白我此生之志,宁死都不会愿意成为大雍的罪人,我也不想再成为你的软肋。”
裴珩提高了声:“你有什么罪!那是他们费尽心机扣给你的罪名!可你认了,你怎么能就这么认了?!”
谢瑾呼吸稍重:“在家国存亡之前,你我的私情算不得什么,我一人的清誉更算不得什么!”
裴珩听他拿彼此的情意贬低,气得口不择言:“是啊,活该你谢瑾要做那普度众生、忍辱含垢的活菩萨!你既要做世人的菩萨,当日又何必来可怜我来爱我!”
谢瑾抿唇气急,一巴掌“啪”的落在了裴珩脸颊上,可掌心落下的那一瞬,他又后悔自己过于冲动了。
一味争吵又有何用?
余下相处的日子已经不多,自己又怎么能动手打他?
谢瑾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下心绪:“总之,乌兰达鲁既然敢冒着丢弃惠州的风险来到建康,就不会轻易——唔……!”
谢瑾话未说完,裴珩就用强吻堵住了。
时局利弊分析得已足够多了,谢瑾之于他来说,只能感情用事。
“哥,你不能走……”
“你不能,不能离开朕!”
谢瑾始终没有回应半句,裴珩便更加凶狠。
血腥味在舌齿间弥漫开,让谢瑾一夕之间觉得眼前的裴珩与一年前的他相互交叠,熟悉而陌生,令他心底生出些惧怕。
可眼下除了这个,他也给不了裴珩别的。
是夜漫长,谢瑾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又几度浑浑噩噩地醒来。
直到翌日天亮,殿外的晨曦刺进他的眸中,他才不得不渐渐清醒。
见裴珩还卧在自己身侧熟睡,谢瑾静静望着他,想起昨夜之事,好像那只是一场不复存在的噩梦……
谢瑾下意识的,还想忍不住想去抚摸裴珩那张精致无暇的侧颜。
他轻轻地将手一抬——便听得一阵清脆的链子声响。
谢瑾听到这个声音,脑后一麻,浑身止不住轻颤。
他迟疑惊惧低下头,便看到自己右手腕上多了一只银色手铐,上面系着一根约两尺长约小臂粗细的铁链,而那铁链的另一端……
竟然与裴珩的左手相连!
裴珩听到了动静,也睁开了惺忪睡眼。
“哥,醒了?”
裴珩淡淡瞟了眼那铁链,语气稀松平常,还一如往日般缱绻缠绵,好似昨日的争吵和撕咬从未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