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说过,我们之间该有信任。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不问。”纪一舟语气平和,手指却微微攥紧,指节被捏得泛白。
  “信任……”陆岁寒重复了一遍,话里隐隐有了嘲弄的意味。
  可他要的不是信任,他要的是在乎。
  有哪一对恋人会同他和纪一舟一般生疏?
  “一舟,”陆岁寒语气复杂,“……白天有人看见你和郑光尧在香韵楼听戏。”
  “是,”纪一舟未否认,“想避开与白水帮的斗争,从海龙会手中夺得西湾航路的地图,必须先拖住……”
  话只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一舟!”
  陆岁寒并不关心纪一舟所谓的理由,他只在乎他们做了什么。
  他攥紧拳头,一字一字道:“……郑光尧想得到你。”
  “他永远都得不到。”纪一舟语气淡淡,似成竹在握。
  “那我呢?”陆岁寒直视着他,态度突然变得咄咄逼人,“对你来说,我也是一样吗?”
  纪一舟眉头轻蹙,低冷的眉眼间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色:“这怎能相提并论?”
  陆岁寒垂眸,眼底一片浓重的墨色:“你前日刚与我去茶社品茶,今日便可同他去戏楼听戏,你待他和待我,有区别吗?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却连被我碰一下都会下意识回避……”
  多年隐忍的爱意在这一刻悉数爆发,陆岁寒只觉得内心一阵激荡,无法忍受淡漠到几近凉薄的客套,呼吸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手指突然间扯开了纪一舟身上的衣扣。
  “岁寒!”
  纪一舟大惊失色,陆岁寒动作停顿了几秒,紧接着便更肆无忌惮入侵独自己渴望已久的领地。
  “岁寒,”纪一舟咬紧下唇,竭力维持最后一丝自尊心,“你喝多了……”
  陆岁寒不语,执着地想要除去横于他们之间的所有隔阂。除不去心里的那一道,便只能让肉.体亲密。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扫见纪一舟桌角堆放的书信,只要仔细端详,便会知道每一封都是他被珍惜的证明。
  但他已不愿去辨认。
  此时此刻,他只想得到纪一舟。
  纪一舟终于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容忍这令人羞赧的亲密。
  隐约之间,他似乎听见陆岁寒问他:“一舟,你真的爱过我吗?”
  一遍又一遍,在与他确认。
  而他只能回以身体的臣服,消去埋藏在陆岁寒心底的不安。
  油灯跌落在地,他被无孔不入的黑暗包裹住全身,难以抵挡欺骗勾织成的心魔,只有依靠肌肤相亲的狂热来勉强维系心底最后一丝温情。
  纪一舟向来孤高,哪怕行亲密之事也习惯了隐忍。
  是夜陆岁寒与他缠绵整夜,虽不由得他叫停,却也竭尽全力予他温柔,让他在这煎熬的情事里体尝到一丝释放压抑的快感。
  是疼惜。
  却叫纪一舟感到无比陌生。
  ……
  ……
  “卡!”
  一场张力十足的亲密戏,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得不为纪斐言的演技折服。
  “刚刚那段真的一点表演痕迹都没有……”
  “能接住闻老师戏的人可不多。”
  “这段亲密戏简直涩得我心跳加速……”
  在刚才的那段床戏里,纪一舟看似被强制,却在陆岁寒的侵犯下步步放开底限,不容玷污的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沾染上世俗的欲望,强烈的自尊心被迫撕开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纪斐言既演出了纪一舟对恋人献祭一般的病态爱意,又保留了他强烈的自尊心,两种矛盾的心态交织在一起,情绪层叠起伏,对角色心理变化的把控能力丝毫不输闻炽。
  完全旗鼓相当的表演。
  而纪斐言,却只是一个新人。
  “非常好,”秦煜时注视着监视器里的回放片段,语气里不乏对纪斐言的欣赏,“休息一下,各部门调整,一刻钟后拍下一场。”
  纪斐言沉默不语,将手臂挡在额头,遮挡住一半的光线。
  眼前的画面渐渐分裂成碎片,重新拼凑起来,复归了嘈杂的现实世界。
  存在于身体的另一个灵魂消失于臆想之中。
  纪斐言从床上坐起,神色分外冷淡,和刚才演戏时判若两人。
  “想不到你还挺会演的,”闻炽挑了挑眉,语气玩味,“看来先前我对你声音太大了一点,我为我的偏见道歉。”
  纪斐言的表演不仅让他惊喜,更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兴奋,仿佛全身的感官都被调动,投入到那场戏中,成为角色的一部分。
  “如果偏见就让你觉得需要道歉,那你想要道歉的次数恐怕还有许多,”纪斐言语气淡漠疏离,对他所谓的改观丝毫没放在心上,“去趟洗手间,失陪。”
  闻炽注视着他的背影,眸色越来越深,唇边却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有点儿意思。
  -
  剧组一直到晚上十点才收工。
  拍戏期间,纪斐言住在剧组酒店,单独一个房间。
  浴室的玻璃门微微敞着,热水流动的声音反复摩擦着脆弱敏感的耳膜。
  浴袍从肩头滑落,露出锁骨下殷红的胎记。
  温热的水从浴缸边缘漫出,淌过光滑瓷白的砖面,水龙头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水源,汩汩流动的液体如同填满身体的血液一般温暖。
  纪斐言赤.裸着身体将自己沉入浴缸,潮湿的黑发如纠缠的海藻一般漂浮在水面上,白皙的皮肤因血液加速循环而呈现出分散的红色,在灯光下幻化成一朵朵妖异的玫瑰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诡谲地绽放。
  整个浴室宛若恐怖小说里美感与血腥并重的抛尸现场,在一片雾气的缭绕中呈现出一种与现实世界割裂的诡异感。
  纪斐言将整个人都浸泡在水中。
  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
  他在水下缓缓睁开眼睛,轻微肿胀感渐渐化作一种难言的酸涩。
  水下的另一个世界,似乎与他脑中的世界重叠。
  他像是与陆岁寒亲热过的纪一舟,却初次体尝到被冷落的滋味,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
  于是他也如纪一舟一般,在水中缓缓抚摸自己的眉眼,脖颈,还有胸膛……
  刹那间,他似乎变成了那个不存在的人,开始拥有一个正常人所该有的情绪。
  手掌穿越过平行世界的壁垒,停留在纪一舟冰冷潮湿的心脏。
  咚、咚、咚。
  门外传来节奏分明的敲门声。
  纪斐言猛地从水中,大口呼吸着。
  犹如从一场梦中惊醒。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纪斐言按捺下凌乱的呼吸,关掉水龙头,从浴室里出来,随意披了件浴袍,踩着拖鞋过去开门。
  来找他的人是闻炽。
  闻炽早早洗完了澡,头发都已经干得差不多吹干,身上穿着一套棉质的藏青色睡衣,手里还拿着剧本。
  他没想到会撞见纪斐言这副模样,不禁失笑:“该不会打扰到纪老师休息了?看来我来得有点不是时候。”
  “闻老师找我有事?”
  “聊聊戏?”
  “那就在门口聊吧。”
  “不方便进去吗?”闻炽用下巴示意房间内。
  “里面没来得及收拾。”
  “好吧,看来在纪老师眼里,我还不具备共处一室的资格。”闻炽耸了耸肩,从一片狼藉的浴室收回目光,看向纪斐言的眼神藏匿着某种危险的气息,犹如猎手在捕捉猎物,让人很不舒服。
  “我以为我们只是单纯的合作?”
  “是吗?”闻炽俯身靠近他耳侧,语调轻浮玩味,“纪老师就不想更进一步吗?或许会对感情戏更有帮助……”
  “闻老师,”纪斐言直视向他,语气里多了几分疏离,凉薄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你是不是太入戏了?”
  “嗯?你说什么?”
  “看样子,闻老师大概对我有一些误解。”
  “误解?”闻炽挑眉,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对我来说拍戏只是工作,如果闻老师觉得一场亲密戏会让人产生不该有的错觉,那我恐怕要让闻老师失望了,”纪斐言无声笑了笑,眼神里没有半点温度,语气甚至透露出几分傲慢,“还是说闻老师不太理解什么叫做职业操守?”
  听到这番话,闻炽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错愕。纪斐言在戏里戏外呈现出的状态,简直可用判若两人来形容。
  这种明确的边界感和无意识间透露出的傲慢,是拍戏时他从未在纪斐言身上见到的。
  让他感到分外陌生。
  闻炽自讨没趣,只得放弃:“好吧,就当是我有误解。今晚是我唐突了,希望纪老师别太介怀啊。”
  “慢走不送。”
  “不如留个联系方式吧?”闻炽想了想,拿出手机,“总有需要对剧本的时候,方便联络。”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