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但我不能,”纪一舟轻声说,“陆岁寒,或许你从不知道,你我去寺庙祈福的那一晚,父亲同我说过一个故事。”
  “故事……?”
  “他说他第一次去南洋,遇到过一个真假混卖的古董商。那古董商为人不坏,只是为了巴结他,送给他一只精美的茶壶。茶壶的材质自然是好的,可惜底下有道缝隙,他不想让我父亲知道,便找了人修补,可维修的工人却偏想多分一杯羹……其实原先吸引父亲的不是那只茶壶,只是古董商的一番热情罢了。若他不是太想弥补茶壶的裂缝,父亲或许终身不会多看那茶壶一眼,也就不会知道那底下还有道无法弥补的裂缝。”
  陆岁寒眉头微蹙:“可那缝隙既是在最重要的底盘,若不提前弥补,迟早也会兜不住水的。”
  “是啊,你说得没错,”纪一舟自嘲般地笑了,“当时的我,也是这般同父亲说的……”
  “那他……”陆岁寒怔怔望着他,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不敢再往下想了。
  “可是父亲却告诉我,茶壶未必就要做盛水的容器。就算底盘有裂缝,将它放在隐蔽的位置,供人仰望观赏,它便同样是完美的,”纪一舟长叹一声,“他分明给了我选择,我却因为对你不甘心,甘愿赌这一回……”
  陆岁寒踉跄着退后了一步。
  是他。
  是他昔日一句话,让纪一舟心甘情愿冒着天大的风险,做那只将缺陷暴露于人前的古董。
  可是他却没有珍惜他。
  他竟像所有想要摔碎古董的人一样,轻视他、践踏他,将他的伤口暴露于众……
  “一舟、一舟!”
  码头传来急促的呼喊声,是纪一舟昔日的随从王崇。
  “你怎么来码头了?宋医生过来了,一直找不到你人,都急坏了……”
  王崇正想拉他走,却蓦然认出了纪一舟面前的人是谁。他愣了一下,神色从复杂变到扭曲,似是压着股愠怒。
  “他叫你什么?”陆岁寒的心骤然一沉,目光回到纪一舟脸上,死死盯着他,在等一个答案。
  一个身份低微的随从,竟敢在他面前这样亲密地叫纪一舟的名字!
  “王崇,你先回去吧,我和陆少爷说两句话。”纪一舟的嘱咐很温和,却明显带了命令的意味,不容得任何人说不。
  “少爷……”王崇犹豫地看了看两人,那眼神中分明藏着愤恨和不平。
  “去吧。”纪一舟说。
  王崇向来听他的话,纵有一万个不愿,还是点头应了。临走时却又想起什么,特意叮嘱道:“那少爷,你别在码头待太久,小心风寒加重……”
  “知道了。”
  “你们……一直在一起?”陆岁寒的嘴唇不可控制地震颤着。
  他从未如此害怕一个答案过,包括那年在所有人面前,他看着纪一舟被残忍地揭开所有的秘密和伤疤。
  纪一舟垂下眸子,未答。
  “你爱他吗?”陆岁寒又追问。
  “这重要吗?”纪一舟看向他,神情淡然,脸色却苍白得像个死人,“就算他有诸多不好,就算他身份不及你高贵,也是他陪我度过那段被弃如敝履的岁月,我亦决心同他一起生活下去。对我来说,他早已经如同朋友家人一般,无法割舍。”
  一番话,令陆岁寒如坠冰窟。
  轻飘飘的两个词语,落在他心头,是烧尽了热忱的余烬,滚烫却再无法复生。
  朋友、家人……
  他们也曾是朋友、挚友。
  他们也曾有机会……成为最亲近的家人。
  命运给予了他们相配的家世,相知相许的过往,还有绑定余生的一纸婚书——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们本可以做神仙眷侣的。
  是他亲手葬送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陆岁寒,你走吧。”纪一舟说。
  陆岁寒终于松开了一直攥着他的手。
  不甘愿,那又如何呢?他已经得到了他最坚定的拒绝。
  陆岁寒退开一步,一步距离便与他隔开万丈红尘。
  直到转身消失于人海,都未再有过一次回头。
  若他再心软一次,回头看一眼,或许便会知道纪一舟是如何拼尽全力忍受病痛,在最后的生命里保留一丝面对他的尊严和体面。
  其实早在纪家的船只靠岸的那一天,纪一舟就该死了。
  他取代了那个早已死去的纪家少爷的人生,偷来这半生安稳岁月,后来都在与陆岁寒的种种纠葛中悉数归还。
  今日一别——
  今生今世,不再相见。
  -
  “卡!”
  “这段戏演得很好,”秦煜时淡笑着说,“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谢清越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秦导才是真的辛苦。”
  “今晚七点,杀青宴,都别缺席。”秦煜时叮嘱道。
  “当然不会了,”谢清越搂了下纪斐言的肩膀,“秦导发号施令,谁敢不给面子?必须都去!”
  晚上七点,星海酒店,201号包间。
  纪斐言坐在靠近门的位置,左侧是谢清越,右侧和秦煜时之间隔着一个闻炽。
  秦煜时中途出去打电话了,因而包间内的氛围十分热闹。
  闻炽慢条斯理地剥着螃蟹:“纪老师,吃螃蟹吗?我给你剥一只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不等他把螃蟹放到纪斐言碗里,就听纪斐言说道:“我不吃螃蟹。”
  “哎哎哎,那给我,”谢清越撩起筷子就想把螃蟹拿过来,“我爱吃这个。”
  “谁说要给你了?”闻炽瞪了他一眼,立刻把螃蟹挪回了自己的餐碟,“你吃这么多也不怕痛风?”
  谢清越不爽地把筷子一放,嚷嚷起来:“我靠,闻哥,你是不是看上斐言了啊?不然干嘛对人家这么好?”
  闻炽笑着反问:“干什么?你吃醋啊?”
  谢清越不以为意:“我吃什么醋?我是怕秦导吃醋……”
  话音刚落,就见打完电话的秦煜时推门进来。
  秦煜时将手机收进口袋,回到座位上,随意问了句:“聊什么这么热闹?”
  “哦,”谢清越口不择言,“我们在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被身边的人踩了一脚。
  “哎呦!”
  “嗯?”秦煜时挑眉,唇边勾起一抹淡笑,“有秘密瞒着我?”
  “没有。”纪斐言矢口否认。
  “是吗?”秦煜时微微眯了眼睛,尾音拉得很长,“谢清越,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哪敢啊秦导……”
  “斐言,跟我说实话,”秦煜时靠上椅背,注视向纪斐言,一本正经地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他说……”纪斐言泰然自若地回答,“闻老师吃你和他的醋。”
  第 16 章 第16章
  谢清越顿时一口酒喷了出来。
  他急忙解释道:“秦导,我不是,我没有……”
  秦煜时眯起眼睛:“谢清越,你胆子挺大啊。连我的玩笑都敢开了?”
  谢清越哭丧着脸说:“秦导,我真没开你玩笑啊!”
  他好不容易自己出来拍戏,要是让秦煜时把这事儿告诉他爸,他以后可就有好果子吃了!
  秦煜时留意到他餐盘上堆的蟹壳,眉角微翘:“谢清越,你一个人吃这么多螃蟹,消化得了吗?”
  “我那是帮斐言吃的……”谢清越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斐言什么海鲜都不吃,不信你问他。”
  “纪斐言,你挑食?”秦煜时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他还是第一次发现纪斐言有这种毛病。无关紧要,却会让身边人头疼的小毛病。
  “会过敏。”纪斐言脸不红心不跳,编了个理由。
  少年时的寄人篱下让他习惯了容让,比起“不喜欢”,他更习惯用“过敏”来当做拒绝的借口。
  这是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在秦煜时面前说谎,似乎比在其他人面前说谎困难一点。
  “那让席娜给你点别的吧。”先前他们不知道纪斐言水产品过敏,这一桌上几乎都是海鲜河鲜,以至于纪斐言都没怎么动过筷子。
  “不用了,我吃饱了。”纪斐言说。
  “还没吃就说吃饱?”秦煜时挑眉,“接下来是不是该说有事要提前离席了?”
  “……”被一眼看穿套路的滋味,真不怎么好受。
  “准备什么时候回电影学院?”
  纪斐言和他们不一样,还是电影学院的在校生,平时都住在宿舍里。
  “今晚就回。”
  “那正好,待会儿送你。”
  “秦导,什么情况啊……”谢清越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气味。整个剧组谁敢主动搭秦煜时的顺风车?然而秦煜时居然主动提出送纪斐言!
  “顺路,”秦煜时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今晚我在电影学院附近也有个活动。”
  “活动?什么活动啊?”谢清越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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