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 第24节
其实青瓦书院有许多要用钱的地方,每个学生一年8两银子的束脩,着实不宽裕。
像周渔这样的年轻夫子,总是穿着半旧不信的青衿,想来薪水并不高吧。他不开口要分利润,孟度也不会亏待他,若开口要了,食堂便成了他的一门生意,日后要是有人翻出来攻讦嘲讽他利用书院谋利,恐要沾一身骚。
“暂且先这样,”孟度说道:“后续若是进账更多,我再找你商议。”
沈持:“好的孟先生。”
孟度:“回教室去吧。”
两人又一起从疏影横斜之中穿出来。
次日晌午,再去厨房的时候,发现里面多了一篮子鸡蛋,还有若干腊鱼、腊肉等食材,大约是买给学生煮饭用的。
岑稚眼睛一亮,拉着沈持小声说道:“孟先生好大方啊。”这一顿饭下来,得花不少钱吧。他担忧明年会不会长束脩银子:“咱们得赶紧考中童生,要不然念不起书了。”
沈持笑道:“放心吧岑兄,不会涨束脩的,说不定孟先生良心痛,要让咱们吃点儿好的呢。”
岑稚:“……”要是再只给一把米一勺盐巴,他都要叫孟度孟扒皮了。
“今日你歇着,”岑稚拉上裴惟:“我俩来做饭,你等着吃吧。”沈持笑笑,去后院看他的卤猪肘,他拿碗夹出一碗卤豆干来带到灶房处:“昨日趁着汤卤了点豆干,你们尝尝味道。”
内舍相熟的几名同窗都围过来。
岑稚和裴惟立刻丢下他们俩炒的菜,一个人一块好不见外地往嘴里送,还算比较斯文地吃饭:“好入味啊。”
这顿饭于是又吃得津津有味。
午后,徐夫子出了个刁钻的题目让他们破题。《论语》中有“周有八士: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说他作了上句“伊尹而得其七”1,让学生们续下句。
说人话就是,周朝有一家子八个兄弟全是贤士,都为周相伊尹而用,唯独最小的弟弟季騧没有出仕。
听着不像正经的八股文题目。
“先生,”好多学生摇头晃脑:“太新颖了,想不起来怎么办。”
“不急,”徐夫子说道:“你们慢慢回去想,慢慢想啊。”
到了放学时分,他又来催:“孩子们,你们想出来了没有?”有人拿着纸条交上去,透过洇过来的字迹,沈持看到他们破的都很长,反正都比他的字数多。
徐夫子收上去作业后几乎没细看,只捡出来不知谁的作业:“三个字,很好。”
学生们哄然大笑。
只用三个字破题,有点滑稽了。可能是谁敷衍先生的吧。却听徐夫子说道:“沈持,来说说你是怎么破题的。”
沈持站起来朗声说道:“皆兄也。”这七位都是季騧的兄长,可不就是皆兄也嘛。
众学生想笑,忽然又笑不出来了。
“这样的题目一般正经考试不会出,为师只是拿来给你们开开眼界,破题时候要多方思量,不要过分拘泥,”徐夫子说道:“不要太死板,要变换较多,宜庄宜谐,只有文法不错,都行。”
学生们把头都要点晕了。
……
次日,徐夫子讲承题。因为破题只有短短一两句,只可包括最精要的大意,承题么,就是将破出的题意承接下来再加以说明,或者将破题未尽之意加以发明阐述,以从各方面补足题意,继承说明。
……
沈持抽出藏在袖中的宣纸来,接着画熊猫。
美熊熊短短的嘴筒子,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眼睛,只想喊“鹅子,我滴鹅子。”可是长嘴筒子也好看啊。
嘴筒子可长可短,主要看个熊的气质。承题也一样,在承题这里,文章的气度一下子就出来了。
开始让人有印象,像美熊的嘴筒子一样重要。承题与破题一样,宜简切而高浑。看嘴筒子识熊来了。
承题有承接上文之意,像熊的嘴筒子,关乎眼圈的布局和熊脖子线条的走向,要接上而生下,以圆转不滞、轻便飘逸为商品。
嘴筒子画不好,不是大美熊,同理承题写不好,一篇八股文就不讨喜。
沈持在脑海中下笔模拟了好几次,终于落在纸张上,很好,大美熊初显雏形。画画之后,他在后面用极细的笔画写上——承题。
之后是接连两天的休沐,他回到家中。
尽管不在书院,沈持还是带书本回家——接着画熊头和熊的嘴筒子,他翻着从赵秀才那里搜罗来的优秀八股文,模仿写作。
这次回家算了一算,他这大半年花的钱很好,除去买纸和墨,没有额外向家中索要一个铜板,这让沈持深深地松了口气。
“嘚……嘚……”一个轻微又细小的声音朝他靠近,沈持扭头一看:“阿月?”
沈月长高了一截,身上穿的衣裳显得又窄又小,脸蛋粉扑扑的,嘴里叫着他。
“阿月能说话了是不是?”沈持一把把她抱起来。
小孩子长得结实了,他险些抱不动。
沈月眼泪汪汪地指着她的喉咙:“不听……花。”她几乎张成了圆形,却发出微弱的声音,但正因为这一点声音,让沈家人觉得这大半年来的治疗是又效果的,阮行真不愧是小儿王。
沈持看懂了,阿月嫌自己的喉咙不听话,不能流利地说话。
“所以阿月不想喝药了是吗?”一看这样就是跟娘亲闹了小性子跑过来的:“很苦?”
沈月点点头:“苦。”
沈持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酥糖:“喝药的时候掐一段吃就不苦了。”
为了让沈月说更多的话,沈持还买了本小人书:“阿月,平时在家看这个,一页才两三个字,你试着念出来好不好?”
“一”沈持教沈月念。
沈月学着他的样子张张嘴,艰难地说出了个模拟“一”的音节,调调很怪,只能勉强听出来声音。
沈持后来问阮行:“她总是说不清楚是耳朵也有毛病吗?”
阮行:“这个老夫也弄不清楚。”解释不了。
沈持:好吧,符合中医稀里糊涂让你病好的行事风格。这个世代没有现代医院,能找到阮行给沈月医治,已是万幸。
“我看你面色红润,”阮行打量着沈持:“似乎乐在读书中啊。”
跟他遇到的其他读书人不一样,那些书生个个面如菜色,身体亏大发。沈持笑道:“先生当年读那么多医书的时候不觉得累吧?我也一样。”
阮行哈哈大笑。
沈持问了他下一次回乡的时间,记在心里,等着给沈月再次复诊。
……
“二嫂,”沈持才和沈月说了会儿话,他三婶子张氏来找朱氏:“哟,阿池回来了?”
前头沈持在青瓦书院得县太爷陆沉的赏识,夸赞他是神童,大放光彩,传到没玉村,张氏狠狠地酸了一回。
酸得牙疼后又想:要是阿秋当初也去青瓦书院念书,一定比阿池强吧。县太爷莅临那日的风光,该是阿秋的才对。
他们口中的神童,也得是阿秋。
后面又听说沈持得了神童的名号之后傲了,心思不在念书上,撺掇着书院的夫子们做什么食堂,一心钻营吃喝,肚子里油水多墨水就少了,只怕写不出出色的文章来,很快要泯然众人了……
到底短视啊。
她心里又痛快起来。
……
沈持出来和她打招呼。
“一阵子不见,长高许多,”张氏瞧了他一通,还白胖不少,扭头对朱氏说道:“这一转眼,阿池跟阿秋都上学两年多了,再过两三年,该考县试了。”
沈持默默听着:……
青瓦书院已经安排内舍班的学生试水明年的县试了,想来苏家私塾没有打算让沈知秋明年开春的县试下场,私塾的战线拉的还是比较长的。
朱氏没想过那么长远的事情:“一眨眼的,他们都长大了。”
“是啊,”张氏说道:“阿池比不得阿秋天天回家在我跟前,他离家远不经常回来,叫二嫂时常担忧。”
沈持:“……”
又来阴阳怪气了吧。
朱氏笑眯眯地说道:“是啊,我天天担心他呢。”她不用省吃俭用给沈持攒花销银子了,心中着实有些小得意,沈月也开始开口说话了,她这两年的日子算是顺风顺水往高处走,回回让着大房和三房的妯娌,不再与她们逞口舌之能。
张氏:“阿秋老老实实念书,我就指望他过几年考中童生,这辈子有个着落……”
像沈持这样的,听说住书院后又撺掇夫子们开办食堂什么的,光顾着赚银子,本事不小,然而心思不在念书上,
几年之后的县试去凑数,有什么出息。
朱氏有点心虚地看了眼沈持:你在书院住宿,究竟有没有好好念书?
沈月觉得她娘和三婶着实无聊,拉着沈持费劲地说道:“得得,回屋……”
沈持回看他娘一眼:阿娘,我有好好念书呢,明年县试见分晓。
朱氏这头,张氏的屁股才坐热,杨氏又来了:“听说阿池回来了?他人呢。”
“阿月缠着他学说话呢,”朱氏笑着招待她:“阿池,出来与你大伯娘打声招呼。”
沈持还没出声,沈月出来抿着唇生气:怎么不见莹姐和知朵妹子来和我哥打招呼。
光叫沈持出来打招呼,凭什么。
沈持紧跟在她后面走出来:“大伯娘好。”自从沈正退学后,杨氏的心气被打压一头,已经没之前那么盛气凌人了,反倒和朱氏相处好起来,她手上拿着两件青衿:“给阿二做的,新的他不穿了,我看着阿池的个子大了,正合适,阿池要是不嫌弃给你吧。”
两件青衿的料子绵软舒适,缝制精良,一看就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沈持看了一眼朱氏,他娘让他接下,于是说道:“多谢大伯娘赠衣。”
一旁的张氏讪讪的没话说。
杨氏看着她:“阿池比不得阿大和阿秋每天回家,他住书院,换洗不方便,衣裳要多备几套。”
沈持:“怎么不见阿二哥?”
杨氏叹气道:“他念了一年多书心气高了,既不肯跟着你爷务农,也不肯出门见人,阿池,你别跟他计较啊。”
沈持拉着沈月:“我去看看二哥。”
沈正从苏家私塾退学有大半年了,时常闷在屋子里不肯出来,沈持敲了好半天门才见到他:“二哥?”
“阿池,”沈正眼神木木地说道:“阿月。”
他屋子里的窗户紧闭,进去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沈持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