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 第46节
沈持看着朝食的菜单,连明早的早点一块儿点了,一并付款,让掌柜给个凭证,等明日下楼便去吃饭,不再来排队点餐付账。
“沈兄你脑子真灵活,”坐在餐桌上,裴惟叹道:“总是想着前头的事情早做准备。”
江载雪笑道:“他做事惯会走一步看三步的,从那次下象棋就能窥得一二,是不是呀岑兄?”
一人行事的风格多半能从棋技上看出来。
岑稚气得拿筷子敲他,能不提上次输棋的事了吗。
沈持笑而不语,眼角的余光扫过不远处正在吃饭的汪季行,那青年人举手投足间都是才子风范,叫人在心中暗暗比较之下竟生出了平常心——强者太多,能考中名次就好。
孙山他都不嫌弃。
刹那间又瞥见吴凤中和陶滔,沈持的平常心没稳住:不行,怎么也得考过这二人。
也就是从此刻起,他就在揣摩:院试会出什么样的题目,他又该怎么做八股文。
“此次院试应试的考生快两千人了,”岑稚说道:“只录四十五名,我觉得我要落榜了。”
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三年后再来,轻车熟路的挺好。”
沈持神色僵了一僵,秀才的考中率这么低的么:“还没上考场呢,胜负谁也说不好,岑兄别泄气。”
“快吃了饭回屋温书,”江载雪的手抖了下:“录取者四十五名之多呢,我不信我不占一席。”
裴惟看着沈持:“我和沈兄年岁小,三年之后再来……”
沈持飞速打断他:“三年以后我要来考举人。”谁要再来考一次秀才啊,会不会说吉利话。
他说完,四人相视一笑:“温书去!”
各自回房闭门埋头读书。
沈持随身并没有带很多书籍,他只翻了翻《四书章句集注》,到二更初便早早熄灯睡下,以养足精神。
贡院离客栈不过几步路,院试的考生人数亦不如府试的多,搜检不用花费过多时间,次日不用四更即起,他一觉睡到五更末,醒后神清气朗。
检查一遍考篮,数了数笔墨纸砚、身份文书——当朝院试入考场要验明考生的童生身份,这是入场券,要带的东西齐全后,沈持叫上挚友们,下楼吃早点。
楼下一群考生在排队付账买朝食,人声鼎沸,他们昨日黄昏吃饭时就结过账了,拿着凭证直接去取吃食,有糯米做的定胜糕,水煮蛋,三丁包,油饼……满满的一托盘,真不少。
羡煞排了许久队还没有吃上饭的考生。
四人快吃完时,身旁的考生端着托盘坐下,一通狼吞虎咽,末了扯着脖子喘气,差点没被噎死。
外头一声鼓鸣传来,贡院的大门打开了。
沈持走出客栈,向贡院走去。在路上,汇入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人群之中,他们来到贡院的大门前停下,等候主持此次院试的衙役们搜检之后过龙门,入考场。
侯考的童生们有老有少,府衙的书吏出来喊道:“长者先。”
话音才落,白发苍苍的老童生从人群中挤出来,颤颤巍巍地优先接受搜检去了。
有人少年登科,有人白发不第,令身置其中的考生深深嗟叹。
“老人家这么早坐进去,不会还没等开考就憋不住要上茅厕了吧……”有年三四十岁,一看就曾经贡院多次游的中年童生边说边笑。
沈持对周围人的言语充耳不闻,他在想,此次院试,要是遇到偏难的八股文题目,题象深微难以下笔时,他就选中规中矩的写法,力求一个切中事理,章脉贯通,准确全面没有疏漏吧。
要是万一考平常题目,对于考生们来说都能写得不错的时候,很难出彩,那便在八股文的绳墨之内,笔走偏锋,抓住一点,挑起全文,以思致独特取胜,这样或许能令考官耳目一振,一举夺得名次吧。
费心想好对策后,轮到他被搜检了。书吏坐于一旁,两个衙役一人搜考篮,一人搜身,从上到下,从外到里细细筛过一遍,末了说道:“该考生没有夹带之嫌,可放行。”
书吏给他发放了考牌,让他去考场找自己的号舍。
他身后,岑稚紧跟着追上来,面色发白,鬓角有汗。
“岑兄怎么了?”沈持问:“身体不适吗?”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
岑稚:“我昨夜没睡着,方才被搜检时忽觉心慌,头也晕了起来。”
沈持这才留意到他眼下乌青一片,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这是怯场了吧。
贡院的第二声鼓鸣响起,催促考生赶紧入考场,坐进考号之中。
“岑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沈持匆匆说了句:“管它呢,先拼了再说,别怕。”
大不了三年后再来一趟,多大点儿事啊。
第44章
走过龙门, 贡院主楼的东西两侧,便是鳞次栉比的考生号舍。
目测号舍的外墙高近三米,里头的一间间号舍高两米, 宽有一米,深一米五不到的样子, 和府试一样,号舍采用《千字文》外加天干地支编号。每一个《千字文》里面字的号为一排, 长的有百余间,短的有四五十间, 皆朝南排列。两排号舍之间留了一条狭窄小路, 看着能容两人擦肩而过, 号舍没有门,遇上风雨天气, 考生要自备油布当作门帘遮挡风雨。
不过秦州府雨少, 据说举行院试的日子也是看过黄历的,挑风和日丽的天气, 一般不用自带油布。
号舍砌砖槽, 放置一块木板, 是书桌亦是床,白天伏在上面写文章,晚上抽出来放下,当床睡。
沈持拿着对照考牌找到自己的号舍, 在天字丁号, 在头一排比较显眼的一处, 前头不远处是个讲台,想是主考官要坐在那儿的,后头是地字号的号舍, 茅厕在更后排一侧的尽头处,离他较远,考试中不用担心臭味干扰,运气还不错。
他坐进去一试,不如上回府试伸展自如,他长高了,号舍小,有些不大活动得开手脚。不过比起一些人高马大的考生还是好许多,沈持放眼望去,不少人是缩在里面的。
考生全都落座后,又响起一声鼓鸣。
书吏说了句“肃静”后,一抬头朝前面看去,讲台上多了几把太师椅,大约是主考官要登场了。
本朝的院试由各省知府主持考试,省学政作为主考官出题并监考——学政是执掌一省科举考试的专职大员,和知府一样是四品官阶,由天子亲自选拔进士出身的翰林院、六部等官员到各省任职,据说这次秦州府的主考官,学政潘聿春就曾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学问高资历深。
果然,片刻之后,秦州知府韩其光携一同穿四品绯色官袍的中年儒官来到考场上,落座于讲台的太师椅上,紧随其后又进来两名穿深青官袍的男子,看架势是副考官。
考官团到齐之后,知府韩其光说了一些考场上的规则之类的话,而后勉励考生好好考试,都能捧得功名归。
主考官潘聿春环视全场一圈,命书吏发放试卷。
这次一共考两场,头一天为正场,第二天第二场叫复试。
今日正场的考卷发下来,沈持浏览一遍,第一道是四书题,就是从四书之中出题的八股文,第二道是五经题,从五经之中抽题目,让稍微阐述一下的题目,不用写那么多字,最后一道是试贴诗,和府试的题型大差不差。
第一道八股文是重头戏,他细细看去。
知止而后有定1。
是出自《礼记·大学》的一道题目,不偏不难,说不定有考生都试着破过题呢。
沈持:好写,不是那种你才学完乘法口诀,考试却让你做解析几何的题目,但极难写出彩。
跟上辈子某次考试时卷子简单,许多人能轻松考满分,对于学霸来说就没有多大的优势了,区分不开。
今儿这黑白滚滚……这八股文不好写啊。
须得笔走偏锋,以思致独自取胜吧。就是在谨守八股文绳墨的基础上,玩点儿花样。
沈持拟定好思路,在草稿纸上画了只写意的黑白滚滚,只在滚滚的眼圈上下了苦功,余下皆是陪衬,全神贯注画出的小鸟眼圈使滚滚气度高雅,让人呼吸一窒。
对,待会儿他作八股文,就这样抓住一点儿挑起全文……
沈持布局了一下八股文的整篇,最后选定破题、承题开头这两部分循规蹈矩,稳稳地开个头。
他思索了下,在草稿纸上写了一句话破题:圣经推止至善之由,不外于真知而得之也。2
写完又对照一遍题目,把《礼记·大学》篇回想了想,参照《四书章句集注》中的注释,觉得他的破题是准的。
承题很快也顺下来了。
而从起讲开始,他要放大招了,开始花心思,正文也极尽奇格,于平淡之中多求变化……
沈持写得很吃力,他还难以驾驭求新求奇的写法,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一字一字琢磨,写一句修三遍,不知过了多久,眼皮和手腕都快僵硬的时候,终于完成了草稿。
仅仅是草稿。
中途,主考官潘聿春巡场,扫了一眼他的试卷,面上连一丁点儿细微的表情都没有出现。
沈持:……入不了他的眼吗?
累了,毁灭吧。
他抬起头舒展脖颈,不经意瞟到和他隔了一个号舍里坐着的庆州府案首吴凤中,那人已经搁笔,从头到脚带着志在必得的悠然……这有点刺激到了沈持,不行,他绝不能认输,他要修文修出一篇入考官眼的八股文,他以后还要大口吃肉呢。
沈持重又拿起笔修文,不能犯忌讳,不能有疏漏,这两处过了,把整篇文章的用词给过了一遍,力求用词简洁精练,一语不溢,一字不浮,又看正文的阐述有没有做到精理明辨……
删、改、修……两个时辰之后,全文终于读来一气贯注,字字紧扣,句句相承,可挑剔之处已不算多了。
沈持小心翼翼地誊抄到试卷上。
而后,考场上的时间已余下不多,沈持抓紧去写另外两道考题,当中有些小磕绊,但好在后面都作答满意。
写完搁下笔想去喝水,水壶还没拧开,外头急促的鼓鸣声起,时辰到该收卷了。
早侯在考场外的书吏走进来,拿着花名册挨个收卷,画押一个放走一个。
有没有作答完的,捶着号舍的墙壁嚎啕大哭。
外头涌进来几名衙役,二话没说将他们拎了出去,身后,试卷散落了一地。看来此场应试无望考中了。
沈持从号舍出来后,深吸几口春日芬芳的空气,浑身陡然一轻。只是消耗有些大,待会儿得去找吃的。
遇到汪季行,彼此轻轻点头致意,擦身而过。
迈出贡院的门槛,沈持找了找,江载雪他们还没有出来。
又等了片刻,身后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他连忙闪身躲避。谁想冲出来的人却叫住他:“是沈持沈兄吗?”
沈持定睛一看,几个曾一同在贡院求学的考生架着岑稚从里面出来,几乎是把人拖到他跟前的:“快搭把手,这位兄台吐得厉害,还是扶去看大夫吧。”
沈持急忙掏出手帕给岑稚,揽住他的肩膀问道:“岑兄,你头脑还清醒吗?”
“我胸口疼的厉害,”岑稚有气无力地捧着心口说道:“疼得恶心……”
沈持无法,只得背起他,问了人最近的医馆在哪儿,带岑稚去看大夫。
到了医馆,竟意外的人多,而且,还有不少从贡院考下来的考生,毛病也都是一样的,捂着胸口叫疼的,蹲在地上狂吐的,双手抱着头说晕的……
沈持:……
院试流行病吗?看起来还挺严重的啊。
大夫似乎早已见怪不怪,捋着胡须说道:“回去喝碗热水,睡一觉,明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