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 第56节
“时候不早了,你们好好读读林瑄的文章,”王渊说道:“读完早点睡觉,别熬夜。”
学生们听话道:“好的,老师。”
等王渊一走,他们都来祝贺沈持得了字,到底年少说闹腾就闹腾起来了,“归玉”叫个不停。
这一玩闹话就多起来,一个叫贾岚的同窗说道:“听说你没有推荐信,扮厨子进的退思园,归玉你可真敢啊,换我没有推荐信来都不敢来。”
多少人有推荐信还进不来呢,别说两手空空的了。
沈持:“……”
谁说他没有推荐信的,他有,找机会还是拿出来给王渊吧。
万一邱长风在信中除了推荐他之外,还写了问候王大儒的话呢。
过了几日,沈持去见王渊的时候说道:“其实学生来的时候同乡的长辈写了一封推荐信,学生想了想,还是拿给老师过目。”
“给你写推荐信的是谁?”王渊有些惊讶。秦州府禄县……这个地方似乎没有他的故交。
沈持:“是紫云观的邱长风邱道长。”
“他?”王渊更是惊讶:“邱道长去了秦州府?”
沈持把信恭敬地递给他。
王渊看了之后说道:“想来他在禄县过得滋润,竟有心思教小儿习武。”
“老师与邱道长是旧相识?”听了他的调侃,沈持忍不住问道。
他们好像还很熟。
王渊解释了一下:“邱道长本是抚州府人氏,二十多年前抚州府发大水,他娘把还在襁褓中的他放在一大瓮里顺水漂流……当年我奉朝廷之命去赈灾……唉,他是那场大水中唯一活下来的孩童……后来,我把他带回京城交给相熟的道长抚养……”
那是二十七前的夏季七月,离京城不远的抚州府在接连几天几夜的大雨后,黄河支流抚河决堤,高达两丈的水头如同一面壁立的黄墙,低声啸叫着一路狂扑过去。
街肆、房屋只一眨眼,便一声不吭地泡在了浑浊的水里。
四十多万人在一夕之间丧生。
……
事后,时任刑部侍郎的他去赈灾,查出抚州知府贺世仪连着多年贪污岁修银——每岁朝廷发放的疏浚各省河道的银子,竟多达三十多万两……
……
沈持:“原来老师是这样与邱道长结缘的。”
第53章
王渊轻声“嗯”了下, 追忆往事,他脸上染了一层悲悯之色,没有再和沈持多说:“去吧。”
“是, 老师。”沈持默默从他的书房退出去。
黄昏时分,王六遇到他:“阿池啊, 你前几日说去找同乡,找到人了吗?”
沈持心中隐隐担忧:“还没有。”
“这两日啊来退思园碰运气的人越来越多, ”王六愁苦地耷拉着眼皮:“难免有人生事,不大安生的, 你出去寻人当心些啊。”
他近来为了这些疯狂的士子们伤透了脑筋。
“我晓得了。”沈持说道:“多谢王管家提醒。”
他再一次出去见江载雪他们的时候万分谨慎, 也提醒挚友们:“来同里的士子越来越多, 退思园日日被围堵得厉害,我不能经常出来, 你们自己小心些。”
“阿池, ”裴惟拽着他的袖子闷闷地说道:“我心里好苦闷。”
“该哭该叫苦闷的是我和岑兄,”江载雪一把拉开他:“我俩今年都十六七了, 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家里时不时要张罗, 这要成了,日后一旦落榜,数落的不光是爹娘,还有媳妇儿。”
回家连躲清静的地方都没有。
裴惟和沈持同岁, 才十三, 他道:“哎呀, 光爹娘数落就很难过了……”
正说着话儿呢,外头有人敲门寻来:“沈秀才在这里吗?”
哟,这不是赵蟾桂的声音吗。
沈持忙去开门:“赵大哥, 你跑哪里去了?”
赵蟾桂嘿嘿笑了两声:“苏州好繁华,我多玩了几日。你见着王大儒了没有?”
“我已经是他的学生了,”沈持的心终于踏实了:“赵大哥,出来都一个多月了,你快些回家去吧。”
赵蟾桂睥一眼屋里的另外三人:“江郎君岑郎君裴小郎君,你们怎么也来了?”
难道也想拜王渊为师吗。
“我们出来散散心,”裴惟说道:“顺便来看看阿池。”
赵蟾桂吸了吸鼻子:“这里是个好地方……他们都说叫什么钟灵毓秀来着……你们读书人来正好……”
苏州文风真盛啊,处处有文人雅士的身影。
他这个目不识丁的去听个小曲儿都被唱曲儿的娇娘嫌粗俗,爱答不理的。
沈持:“……”你不也玩得挺好的吗?
“我这次来找你,”赵蟾桂说道:“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我要回家了,回去之后让我爹教我识字。”
唱曲儿的娇娘鄙夷他不识字,可她们家中还不一定有个秀才爹呢。
江载雪他们听了啼笑皆非:“他都这般悟了,我还在自己作的茧中耗什么呢?阿池,我想我们也该回去闭门苦读了。”
“对呀,”赵蟾桂一个劲儿点头:“他们说这里落榜的读书人多了去,哪家没有一个闭门苦读的书生。”
江南文风太盛,应试时竞争太大,以至于落榜者比比皆是,没看见他们面有颓色,不过接着寒窗苦读,下一回再考就是了。
“江兄你能这样想真好,”沈持嘴笨不会劝人,生怕越劝挚友们越萎靡:“得意失意都是暂时的……”
上辈子看的鸡汤文太少,他说不下去了。
岑稚勉强笑了笑:“阿池,我们过两日就回,就不和你辞别了。”
“你在这里好好念书,”裴惟:“得空给我们写信。”
沈持:“嗯。”
……
退思园。
到了五月初一,是王渊每月开始授课的日子,他讲史书,也讲《说文》《毛诗》《尔雅》等文学经典,甚至还讲当朝的律例……五花八门,不拘泥四书五经。
不过讲的最多的还是怎么做八股文。毕竟三年后,学生们考乡试的考乡试,考会试的考会试,写好文章才是一等一的头等大事。
授课结束之后,沈持总结了下王渊这段时间授课的内容,还要细细把经典咀嚼一遍,这样才能消化完。
退思园不是填鸭式教学,而是学生自学外加先生点拨迷津的方式。在这里,每个学生都很自律,除了身体不适外,没有谁找理由偷懒不用功的。
沈持:这拨同窗找不到一个拖后腿的猪队友都太强了。
跟着他们,他每日都有新的收获,学识日渐广博。
时光流转到了金秋九月,在讲了更多的圣贤经典之后,王渊给了学生们一个惊喜。
“我叫人把二十一年间各省乡试、京城会试的题目都整理出来,”他说道:“放在退思堂的藏书阁中,日后你们可以每个月借阅几道题目,试着写一写文章给我看看。”
二十一年间的题目!竟还有各省乡试的!
太难得了!学生们雀跃欢呼差点跳起来。
沈持心道:除了王渊,天底下没有谁有这样的大手笔。
太好了,没有什么比考前练习往年的真题更有效的学习方式了。
退思园,他没有来错。
闲云飘来又走,一寸光阴不可轻,沈持每日温书、自字到深夜,往往鸡鸣方就枕,窗前咿喔又起来背诵,不觉物换星移,已到了次年的初夏时分。
他收到了沈月写给他的信。
沈持接过信没敢立马展开来看,心中涌起“近乡情更怯”一种酸的,苦的……无法说出的愁绪。
在袖中放了两日,他方拆开来。
书信的开头,沈月写道:久违芝宇,时切葭思。1
看完头一行字,沈持笑了:写得好,小丫头在私塾念书念得不错嘛。再往下看,嚯,字写得娟秀工整,是经过一番苦练的。
后头是白话:……今日是哥哥离家的第400天了,私塾放假,爹爹当差去了,娘亲在做绣活,她的眼睛似乎变得不怎么好了,大白天总是低着头……
我十岁了,前几天又去看了一次阮大夫,他说以他的医术只能给我看到这里了,没有再给我扎针,说以后都不用去了。哥,我在心里狠狠松了口气,以后不用再花这笔银子了……
每次回没玉村,咱爷总是问咱爹,阿池怎么还不回来,他不是说外出游学一年就回来了吗?他们都很惦记你。
阿二哥不念书了,他说他和书本有仇念不下去,大伯大伯娘随他去爱念不念,他跟着咱爷去地里种庄稼,晒得黑黑的……
阿秋哥还是像以前那样用功念书,他说等哥哥回来,后年朝廷正好开恩科,他去考县试,哥哥去考乡试,哥俩一起考功名……
哥哥考中秀才后,咱家缴纳的田税每年少了200多斗粮食,咱奶舍得蒸白面馒头了,有时候里头还放糖呢……
江哥哥、裴哥哥还有岑哥哥他们都在家中闭门读书,有一次我去江家玩儿看见江哥哥,他嘴里还背着书都没有看我一眼,我觉得他下次一定能考中。
……
啪嗒。
沈持的一滴眼泪落在信纸上,模糊了一行行的蝇头小字。
他放下信去洗了把脸,才提笔给沈月回信,写来写去的只有三行字:
得书之喜,旷若复面。2
哥哥也很想家,快回去了,快了。
暂书至此。
叠好信,次日出去交给同里的差驿,寄出去心中默默说道:今日离学成归家又近了一天呢。
此后,他更加不知疲倦,疯狂读书、作文章。
急景流年,白驹过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