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 第65节
美梦一直持续到大天亮,他笑着醒来,一起床便看见庭院中站着三个脑袋,是他那仨挚友。
他们笑眯眯地看着他:“归玉兄你起来啦?”
沈持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又听江载雪笑着打趣:“玉面沈小郎君?”
岑稚:“沈郎?”
“走啊小老爷,”裴惟对着他眨眼睛:“吃驴肉火烧去。”
沈持:“……”
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
他跟着他们出来,沿着巷子里僻静的小路走着:“先说好啊,我这次在号舍病了一场,要清淡饮食,咱们,找个粥铺喝粥去吧?”
三人齐齐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怪不得瘦了些。”又说起城中哪家的朝食滋补,拉着他一道去吃。
他们找一张僻静桌子坐下,等店小二上饭的时候,岑稚脸色忽然黯淡:“归玉兄这次应能考中吧?”
“几年过去,你们都功名加身,唯有我……”他低下头去不说了。
他和他们仨,求功名路上的节奏终是踏不到一处去了。
沈持拍拍他的背:“暂时的。”总会考中的。
上回岑稚院试落榜,并非他学问肤浅文章做的不好,而是他发憷号舍,一坐进去便狂吐不止,极大地影响了应试。
江载雪见他伤感,忙挑起另一个话题:“归玉兄这阵子在家中做什么呢?”
沈持说道:“等放榜的间隙便不再读书,想写本书。”
他这话一出,三人齐齐看着他问:“写书?话本吗?”
沈持摇头否定:“想写一本关于玩虫的书,蝈蝈,蟋蟀,油葫芦……”
裴惟:“这倒新奇,还从未在市面上看到这样的书呢,你快写,等写完了付梓后你去禄县卖文玩书籍地集市上支个摊子,保证卖得好。”
“诸位好友们来说说,我这书要叫个什么名字呢,”沈持苦恼地讨教:“想了许多,都难听死了。”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帮他想。许久,岑稚说道:“叫‘蝈蝈经’或者‘雅虫’怎样?”
沈持马上想起一句要写进书里的:“秋日正好以小巧笼子捉蟋蟀,夜晚放在书案上听其声,这不正是雅事吗?”
“‘雅虫’二字取得妙。”比“蝈蝈经”有看头。
“你要写虫,就不要单写虫嘛,”江载雪给他出谋划策:“市面上卖的好的话本全是写尽一个‘情’字的,沾了它的边才有人看。”
“《国风·召南》里写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1’,写男女爱慕之情的吧,你不如依据这句编写一个情爱故事,比如上辈子才子佳人未能成双,死后一个变成了蝈蝈,一个投胎成蟋蟀,两虫在草地上相遇了……”
沈持:“……有没有可能,再好看的蝈蝈在蟋蟀眼里也只是个比它大的讨厌虫子?”
“是啊载雪,蟋蟀不会和蝈蝈结亲的。”岑稚笑得几乎要喷饭了。
江载雪抓了一把头发:“好像也是……”
沈持:“……”
感觉这书给他们去写也不是不行。
“你那个给蝈蝈点药的最是妙,”裴惟问他:“你要将方法写在书中吗?”
“旁人看了学去以后会不会抢了你的生意?”
沈持吃得饱足:“不会,”他道:“点药这手艺我手把手教旁人也未必学的会。”点药时,得计算手里的这只蝈蝈翅膀的长度,振动的频率,点药的分量……没点儿数学、物理基础不行。
调不出好听的憨叫。
三人很是遗憾:“看来只能是归玉兄的独门绝技了。”
裴惟:“吃完这段饭,我们仨回去读书,你回去著书,啊,桂榜放榜后再小聚如何?”
安排得明明白白。
吃了饭各自归家。
……
贡院的内帘里,主考官李叔怀看到一份朱卷上画满了圈,好奇地问阅卷官:“此份试卷有何出彩之处?”
三五个阅卷官说道:“大人请看。”
第63章
“哦?”李叔怀接过这份画满圈的朱卷, 他翻了翻众阅卷官们的评语,讶道:“看来你们为了写评语花了一番苦思啊。”
点评的花样还挺多,一行一行的评语成了阅卷官们的文采大比拼。
头一拨阅卷官写下“此文谨守绳墨, 恪遵传注。”之类的评语,后来的阅卷官更进一层夸“体会语气, 出经入史。”,再后来的阅卷官觉得这些八股文基本标准根本就是这篇文章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于是直接说这篇是这次乡试三千多文章中最靓的崽儿,独占鳌头——“此卷一开锦绣生, 三千文章无颜色。”, 还有简明扼要的“当是解元之佳作”……
众阅卷官:“下官们都快词穷了, 大人快看文章吧。”
李叔怀:“……”唉,你们这些人到底是见的好文章少啊。
区区秦州府一篇乡试文章都能被你们夸成天下有地下无的。
他把这份朱卷立在眼前, 一字一字看过去。阅卷官们时不时瞧他一眼, 一开始李叔淮只是绷紧了眼皮,待到翻页的时候他把朱卷往眼前挪了挪, 而后眼睛越睁越大, 朱卷也放得离脸越来越近……
众阅卷官:啥情况。
眼看着那张朱卷都要贴到李叔怀的脸上去了, 只听他忽然说了声:“果然不错。”说完,他提起手边的笔,好不容易在朱卷上寻了个空白处,写道:光而不耀, 静水深流。1
众阅卷官:不得了了, 李大人为这份朱卷写下八个字的评语。
据说李叔怀在偏远之地为官二十多载, 后被天子召回京城授三品官的时候,给他的折子上写了同样是八字的评语:松柏之质,经霜弥茂。2
看, 都是八个字。
众阅卷官:这份朱卷为第一,定了。
只不知道是哪一位考生的文章,他做梦有没有梦到被点为解元郎?
……
禄县。
沈持兄妹俩还在奋笔疾书写《雅虫》一书,写蝈蝈张开翅膀在低空群飞,子孙众多预示家族兴旺,写给蝈蝈点药怎么配药……太顺畅了,洋洋洒洒四五页,二人一个说的口干舌燥,一个写得手腕发酸,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朱氏来给他们送洗干净的果子吃,听见儿子嘴里“蝈蝈蝈蝈”的,问:“秋后哪儿还有蝈蝈?”
沈月放下笔抓起一个果子吃着:“……”
写书又不是卖蝈蝈。
沈持也拿起一个果子:“阿娘说的对,没蝈蝈了,那就着重去写蟋蟀。”
蟋蟀又叫促织,是很早就引起老祖宗注意的昆虫,《诗经》中的名句“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3”,就是写它的,八九月蟋蟀正当时。
沈月看着他:写蟋蟀写蟋蟀嘛。
沈持:“玩蟋蟀的最大乐趣并不在‘听’它叫,而在‘捉’,阿月,我们回没玉村捉蟋蟀吧。”
他还没上手摸过蟋蟀,怎么写,从四书五经里翻资料吗?那样写出来多干巴啊。肯定卖不动,沈持还指望着这本书付梓后发大财呢。
沈月:顺带回去看看爷奶他们。
“家里近来为了给阿莹预备婚事呢。”朱氏说道:“你们回去凑凑热闹也好,在县城成天关家里也闷得慌。”
兄妹俩收拾东西回没玉村。
到了家中,老两口又惊讶又喜气,拉着沈持往怀里抱:“我的乖孙孙啊。”
靠近老刘氏,沈持嗅到了她身上泥土混合着的暮气,他道:“奶,又下地干活了?”
听说老两口又从村里一户人家手里租了几十亩地,跟沈家自个儿的地一块儿种,添了许多的农活。
老刘氏笑道:“没事跟着你爷去地里捣鼓了几下,算什么干活。”
沈持:“……”
老人家就是这么嘴硬。
还想多说两句,哪知道街坊邻里消息灵通如斯一听说他回来,哗哗啦啦全都挤他们家来了。
本来沈莹在预备虞家来提亲的事,家中忙得不行,这下更腾不出手招待客人了。
沈月她们姊妹仨被大房杨氏叫去陪大娘婶子说话。
沈持正和沈山爷俩儿说着话呢,沈文进来讷讷地说道:“阿池,虞家的后生来了,想见见你。”
沈持:“……”家中长辈都在,虞家后生为什么要见他。
看着沈文期待的表情,他还是说道:“大伯,我去堂屋见他。”
虞家后生叫虞唤才,二十岁出头长的不赖,一身书生气,沈持见了生出五六分好感,知道为什么虞家穷的叮当响,沈家也愿意结这门亲了。
虞唤才看见沈持过来行礼:“沈秀才,久仰久仰。”
他已经考中童生,连考两次秀才不第。
沈持:“虞大哥坐,别客气。”
虞唤才眼睛盯着他看:“听说沈秀才今年乡试下场,只是下个月才放桂榜,怎么不等看榜就回来了?”
看沈持气定神闲的模样必中举吗?还是说知道自己考不中,等了也是无望干脆直接回家了。
他的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又变。
他先前听说沈持这次多半能考中,这样他娶了沈莹,等于是和举人之家联姻,举人可以做官,以后再不济,沈家也是个官身不是白丁。
可要是沈持考不中,沈家说不定最多是个秀才之家……何况沈秀才不过是沈莹的堂兄而已。
年初他爹虞好听说沈持去江南找王渊王大儒求学,他们觉得必然是能考中举人的,这才来想与沈家结亲。
没想到沈家嫌他们家穷,一开始没应下,没想到这月突然松口了,难道是沈家知道沈持中举无望也就不拿捏了。
虞唤才心中有些不快。
沈持冷不丁瞧见他面上细微的表情转换,笑道:“此次乡试在下不过是去凑人头,不敢奢望考中,所以一考完便回家来了。”
虞唤才:果然叫他猜中了,沈持这次考不中举人。
三年后……那会儿说不定他都考中秀才了,再三年,他或许考中举人,要是沈持还考不中,沈家是配不上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