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 第67节
赵蟾桂确能张罗事儿,日后他若真走上仕途,这孩子是个好随从。且又是知根知底的用着放心,应当留住人的。
沈山父子看到有人陪同沈持一道去省城看榜,这才简略叮嘱一二句话后放行。
沈持照例去熟识的马厩租了一匹马,他跨上马出城而去。到半路回头一看,赵蟾桂紧跟着他呢,那毛驴并不喘气,跑起来比上回轻松许多。
看来它习惯了。
一路逐日追风,恰晌午时分便进了秦州省城。
然后,他俩人傻眼了。
二十来天没来,城中处处是镀金挂银的豪车——装饰奢华的马车在转悠,还时不时有尖叫声、大笑声传过来。
“举人小老爷,这是?”
沈持:“看这阵仗,说不定是城里的贵人们在榜下捉婿呢。”
当朝高门求婿少问阀阅,达官显贵愿意求贤才——科举高第者,每届桂榜放榜时,贡院门前的黄榜下往往成为贤才集散地,这时候有待嫁女的大户人家便会把家中的马车装饰一番,赶着到榜下捞人,是为榜下捉婿。
不过贵人只是有钱有势并不是傻,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捉,他们更钟爱年少貌美的举子,比如像沈持这样的,就危矣。
今日五更天一亮,贡院大门缓缓打开,四个衙役抬着黄榜出来,冲在最前头的人扯破喉咙高声大喊:“放榜了,放榜了。”
三年才出一桂榜。
系着多少秀才读书人的青云梦。
士子们挤作一片黑压压往前面涌,有准备动手捉婿的旁观者问:“秦州府三千士子,不知谁被点中解元?”
他一连问了好几遍。
“三千士子取一二十人,”有人突发狂笑:“莫说解元,就是考中孙山的家中已是儿孙满堂,是老翁啦,捉不得呀。”
这时候十名报喜官骑马从贡院的大门出来,最前头一人打着旗子,戴红缨礼帽,手拿铜锣,他一边骑马飞奔,一边敲锣,高喊:“捷报贵府老爷沈讳持高中秦州府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2”
他是要到禄县的沈家去报喜的。
第65章
“沈老爷!”
“沈老爷高中解元!”
“……”
报喜官路过之处, 引来街肆上一片排山倒海的狂呼,震得他的马都在打颤。尽管看热闹的百姓未必清楚沈持是哪一个。
由报喜官从省城一路敲着铜锣喊着捷报将喜讯送至家中,让十里八乡都知是谁家的读书人高中桂榜头魁, 是解元的风光之一。
然而桂榜之上,无论中的是解元还是占了末名次的孙山, 以后都是镶金边的举人大老爷,能做一些边角料的官, 在待遇和名次上没有分毫差别,因而也是要给足风头的。
桂榜张贴出来之后, 主考官李叔怀还要在秦州府知府等一众官吏的陪同下, 登上贡院正殿的明远楼, 为考中的举子唱名。
咚!咚!咚!
五更末,三声鼓鸣之后, 墙垣高耸的明远楼上, 挂着“明经取士”的匾额下面,穿绯色官袍的朝廷大员李叔怀肃然而立, 他身后站了一群穿青袍绿袍的各品阶秦州府的官员。
绯、青、绿, 那是士子读书人的荣耀加身的颜色, 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功名的具象。
仰望着那片官袍,前来看榜的读书人瞬间安静下来。
李叔怀环顾众人,他手中拿着桂榜名录,亲自唱名。
此届秦州府乡试共录取举子二十一人, 他从孙山之名次开始念起:“秦州府xx县xxx高中乙卯科第x名次, 贺!”
被唱名的士子听到后, 浑身战栗,哽咽着朝明远楼深深一揖,久久直不起身来。直到同年们——一同考中的士子, 前来恭贺,他才又哭又笑:“我中举了,我中了……”
“……”
“庆州府抱璞县黄彦霖高中乙卯科亚元第六名,贺!”
当朝桂榜从第二名至第六名称为亚元,不过朝廷分给各省的新科举子没有定数,像京兆府录取举子人数多的,到第十名都为亚元。
“……”
“秦州府秦州县汪季行高中乙卯科亚元第一名,贺!”
他念到这里时,底下听榜的士子刹那间变得落针可闻。方才报喜官骑马出贡院时太过于喧嚣,他们甚至没听清楚他们喊的是谁。
或者说不是他们没听清楚,而是“沈持”这个名字,很多人听了不服气,不肯相信是他罢了。比如吴凤中和陶滔,前者这次中了桂榜第十六名,想起之前发的毒誓,乡试考不过沈持的名次他倒着走回去……又沮丧又后悔,嘴里文骂个不停,后者则落了第,精神恍惚。
他们在心里下意识地抗拒:怎么会是他,不可能是他,肯定是我听错了。
心存万一的侥幸,就等着唱名呢。
李叔怀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长州府禄县沈持高中乙卯科头名解元,贺!”
是沈持,解元郎是他。
伴随着他字正腔圆的唱名声掷出,底下先是一阵死寂,某些人老实了,而后有人呼道:“恭喜沈解元!”
“恭喜沈解元!”一声高过一声。
却无人应答,也不见今科解元沈持对着唱名的李大人作揖致谢——他人呢?
沈持人呢?
汪季行这时候才想起来:“沈解元乡试一考完便回禄县去了,或许还在来看榜的路上。”
有士子听了发自内心叹道:“沈解元真是不被名缰利锁羁绊住啊。”
考完便回家去了,明明高中解元,却不见他人到场享受这等风光。
“汪亚元,”同是新科亚元的黄彦霖问汪季行:“沈解元乡试时住哪家客栈?咱们去等他吧,他总归要赴明日的鹿鸣宴吧。”
今日怎么也得来省城。
乡试的时候沈持帮他提过考篮,这次二人又同榜高中,甚觉亲切。
“他住采芹客栈。”汪季行说道:“也好,正好我无事,一道去那里等着他吧。”
二人挤出人群往采芹客栈走去。
……
他们刚一露面,有人笑道:“哟,黄亚元,你还不躲躲,这一会儿啊榜下捉婿的来了……”
二十来岁的亚元也是货真价实的贤才,秦州府显贵们帮下捉婿的目标。
音落,一辆捉婿车倏然飘到他们身边,车帘子上挂着金珠子,一看就是财主巨贾之家,然对于举子来说并非良缘,吓得汪季行忙挡住黄彦霖:“在下家中已有妻儿,多谢厚爱了。”
捉婿车纠缠了一会儿,不见汪季行松口这才不甘心地驶走。
到了采芹客栈,黄彦霖说道:“汪兄,桂榜一放满城都知道沈解元郎了,他又是那么年少俊逸,只怕来不到客栈就被捉婿捉走了吧?”
汪季行哈哈笑道:“不知他被谁家的女郎捉去,莫非是魏家?”
听闻秦州府好几家显贵出来捉婿,甚至魏家的女郎都亲自坐着捉婿车出来捉夫婿了。
要是方才碰上魏家的捉婿车,他定然会把黄彦霖给推上去。
黄彦霖:“那沈解元岂不是天降一份好姻缘?”
汪季行哈哈一笑:“说不准你我待会儿要去魏家寻人了。”
……
街肆上正喧闹着,忽然想起一阵战马的铁蹄声,有秦州府的兵士出来瞧着铜锣吆喝:“今日朝廷押运粮草的车队从咱们这里路过,乡亲们看见他们闪开避让,别堵路……”
“往哪里运军粮?”有人一怔:“又要打仗了这是?”
“还不是往西南那边的黔州府,”有人叹气道:“谁知道呢,反正那边天天兵戈不断,哎呀,秦州茶楼的说书先生是不是说武信侯家那小女将军,朝廷封的平西史将军最多活不过五年,这算着今年是她戍守西南的第四个年头了吧……”
“你们说说,要是这武信侯家里没人了,”头一个人又问道:“又派哪家去?”
“呵,这咱就不清楚了,本朝开国的武将世家啊,子孙后代一代不如一代,”有人说道:“都不愿意打仗,家中不过吃祖上挣来的军功罢了……”
……
这边,沈持进城后没走多远,忽然有人对着他掷了一个香囊,上面绣着大红的绣球花,而后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爹,他便是秦州府新科解元郎沈老爷……”
这是致仕的金紫光禄大夫魏巨洪老大人的孙女魏娴,是秦州府有名的贵女。早在乡试的时候,她就带着婢女坐在马车里远远观摩贡院门口士子们的一举一动,几位年少的士子之中,沈持最能入她的眼。
魏家着人打听了他的出身、学识后勉强满意,就等着这次榜下捉婿呢。
魏娴说完,魏家两辆四角挂着银铃的捉婿车掉头过来出现在沈持面前:“沈老爷,请上车。”
沈持一下子慌了,他从来没这么慌过。他下马对着那女声传出来的马车长揖一礼:“女郎对不住,在下暂无娶妻之意。”
马车里的女子未有回应。
榜下捉婿讲究的是个“捉”字,对于看重的贤才,不需要他同意,直接捉就是了,这时候,只要男未婚女未嫁就算一桩习俗,官府概不干涉,以后还会被传为佳话。
且以魏家在秦州府的门第,魏娴的才貌,求亲的人踏破门槛,没有贤才不愿意的吧。
……怎么沈解元还扭捏上了?
那就来硬的吧。
十几名魏家家丁朝沈持围拢过来,而旁观的人还在大笑助威:“解元郎要成为魏家的女婿了。”
“郎才女貌真是般配的一对啊……”
“解元郎双喜临门啊,攀得上这样的好姻缘,祖上积了大德了……”
沈持:“……”
愚昧,野蛮……这可恶的封建社会!他猛一回神,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还等什么,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他弃了马,微提起襕衫便跑。
赵蟾桂也从毛驴上滚下来,他挡在魏家的家仆前面:“沈老爷年少害羞,你们别追了。他说不娶妻就是不娶妻……”瞧,不考功名是对的吧,考中解元了被人追着娶亲,身不由己难啊!
他还想说:当年他爹就是这样被他外公拎杀猪刀逼着娶了他娘的吧。
读书人真可怜。
他的缓兵之计不管用,魏家家仆誓要为魏家求得解元郎女婿,紧追沈持不放。
路旁看热闹的群众:嚯,解元郎跑起来挺快的啊……快追上了追上了……
沈持小跑着穿过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