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本来还压着人的裴元一看自家公子给人整哭了,一下子手足无措,求助般的看向赏伯南。
  赏伯南沉默了半晌,冲裴元道:“叫其他人先出去,扶他去坐着罢。”
  裴元连忙点头,将一屋子侍卫唤出去,然后拉着元昭落了座,还给他准备了一碗热茶。
  元昭坐在凳子上,呆愣地盯着那碗茶,两行眼泪一刻不停地流着,看起来委屈极了。
  赏伯南也走了过来,坐在元昭面前。他看了看低着头的元昭,悠悠叹了口气,从怀里扯出一块方巾递给他道:“外貌成熟了许多,性格怎么还是那么呆。之前我就觉得了,他俩的事,对你就那么重要?他还没来我这哭诉,你倒先哭上了。”
  元昭本就哭的双眼通红,听罢更是一个眼刀杀过去,恨不得把赏伯南掐死。
  赏伯南不理他,伸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谁说我没看那家伙给我写的信?”赏伯南道:“今天留下来睡一晚吧,我会写封信给你。有些事情,想必边子濯是愿意知道的。”
  第91章 梦魇缠身
  屋外北风呼啸,边子濯蓦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端坐在定北侯府的正厅里,四周的装潢皆是记忆中的模样。
  边拓正坐在他的对面,垂眸看着手上被擦的锃亮的长枪,一点点抚摸着,脸上表情变化万千,似乎有许多话要说。
  父子俩心照不宣的沉默将四周的寒冷无限放大,似乎屋内燃再多炭火,都驱散不掉。
  “濯儿。”好久好久,边拓终于开了口。那声音像是从他喉咙里生生挤出来一般:“他现在是你弟弟,你要对他好。”
  啊。
  原来当时,父亲是用这样的表情说的。
  可他一直以来,从没有关注到这一点。
  那么,当父亲说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是如何想的呢?当父亲亲手将姜离放到父子俩面前的砧板上时,他又是如何想的呢?
  边子濯突然很想知道这一点,但他却没有这个机会,只能听见自己稚嫩又天真的回答。
  “好的父亲。我记下了。”
  “子濯哥哥!”
  突然的一声呼唤,边子濯再度睁开眼,他骑在马上,正与姜离打马路过北凉城的城隍庙。
  “快过年了,庙里好热闹。”他看见了姜离眼中想要隐藏,却依旧溢出的期待:“我们……你想不想去看看?”
  “不去。”
  他又听见自己说话了,声音不咸不淡。
  马儿嘶吼一声,被他策动,朝远处奔去,他在马背上回头,看到姜离骑在马上的身影——小小的少年依旧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身后的庙宇,背影被飘扬的雪花晃的稀碎。
  他一瞬间很想去看看姜离的表情。可姜离背对着他,侧着头,边子濯看不见。
  也是那几日深夜,他偷偷跟在姜离的身后,再度来到了这里。
  庙里烛火稀疏,僧侣早已歇下。偌大的姻缘佛前,姜离的身影被微弱的烛火拉的老长,单薄的好似一吹就散了。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君相思意。”
  边子濯蹲坐在房梁之上,静静看着下面对着佛像虔诚叩首的姜离,嘴角浮现出一层笑意。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时间太久远了,边子濯不记得,只觉得手心疼的要死,低头一看才发现,四个指甲已经生生将掌心的皮肉割开,汩汩鲜血从掌心流出,滴落在姜离光洁的胸膛上。
  姜离不声不响地躺在床上,凌乱的发丝遮住他的眉眼,整个人毫无声息地躺着,背部在被揉的凌乱的被褥上摩擦,随着自己的动作上下挪动,凶狠又恶劣。
  床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边子濯垂眸,只见深埋之处,猩红的血液裹挟着白,正不断地被涌出、拍打,随即再次没入。
  边子濯目眦欲裂,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为什么不说话?”他听见有人开了口,一只手从眼前伸出,抚开姜离的发丝,露出他空洞的眼眸。
  他压着姜离的头,报复性地将他的眉眼与画像上鸿景帝的眉眼抵在一起。
  不——!
  边子濯几乎痛叫出声。
  不要说出那句话——
  “瞧,你与他长得多像。”
  不!阿离!不要听!边子濯不顾一切地奔向姜离,伸手的刹那,一切都化为泡影,他手上一个抓空,足下一个趔趄,跌到了雪地里,胸口湿了一大片,是他自己的血。
  “边子濯,我不爱你了。”
  耳边,北风萧萧,边子濯呼吸一窒,他像是个老朽的木头般缓缓抬头,正对上姜离决然的眼。
  “阿……”
  姜离垂眸看着他,随即粲然一笑,转身隐入马车之中。
  “阿离!你别走!阿离——!!!”
  边子濯霎时间觉得心都要碎了,他撕心裂肺地呼喊,但马车却越行越远,直到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直到大雪之中,只剩下他一人。
  “边子濯。”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边子濯蓦然回首,看到姜离正站在自己身后。
  边子濯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嘴唇颤抖,慢慢站起身来,轻声唤:“阿离?你回来了?”
  可姜离却没有回答,他看着边子濯的眼,咧嘴轻笑:“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后悔吗?”
  “阿离!!!”眼泪登时如决堤般涌出,边子濯不顾一切地奔向他,伸手将姜离抱入怀里。
  他抱得那么紧,恨不得将姜离就这般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阿离,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求求你……”
  “我就是个混蛋,我欺负你、折磨你,我该死……”
  “阿离,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怀里的人僵硬地像是一块石头,不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任何动作。
  “阿离……你理理我。”边子濯的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他不死心,想要去牵姜离的手,可姜离的手攥得紧紧的,由不得他牵,更由不得他插一根手指进去。
  “你说句话好不好,阿离,你说句话……求你了……”
  “打我骂我都好,不要不理我,阿离。”边子濯将脑袋埋在姜离的颈窝,他浑身颤抖,却仍旧不肯放开姜离,直到被后者缓缓推开。
  “……阿离?”
  “边子濯。”姜离的声音轻轻的,只见他身上的衣服一瞬间化成雪花掉落,露出他胸口那处狰狞的刀疤:“我问你,这处伤能好吗?”
  边子濯浑身一震,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姜离冷笑一声,声音是边子濯从未听过的疏离:“边子濯,既然不爱我,就放我走。”
  “不不,阿离,我爱你,我爱的是你,是我猪油糊了眼,辩不清真实,认错了人……”边子濯慌乱如斯,他嘴里胡乱解释,手忙脚乱地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证明一般,突然,他垂眸看到自己正在流血的胸口,脑子里恍然掠过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他停顿半晌,随即双眼一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伸手就顺着自己胸口的伤口探了进去。
  “……阿离,我说过,倘若我不爱你,便剖开这颗心给你看。”边子濯红了眼,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心脏捧到姜离的面前,声音泣血:“只要你想,我可以给你证明,我……”
  “我已经受够了你的惺惺作态,边子濯。”姜离突然说,他眼神轻蔑地看了一眼那颗跳动的心脏:“感动自己好玩吗?”
  “啪嗒”一声,鲜红的心脏掉落在地,血液溅了起来,染红了姜离洁白的衣角。
  姜离甚至看都不曾看上一眼,转身翩然离去。
  “阿离?阿离——!!!”
  -
  -
  “嗬!呜呜……阿离……”
  “张太医!快点!皇上醒了!”
  “让开让开,我来施针!端盆热水来!”
  耳边嘈杂不已,边子濯只觉得呼吸困难,双眼发黑,直到张哲在他眉间连续扎了好几针,眼前才能勉强视物。
  “皇上?您好些没有?”大太监孟纪连忙奔来床头,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皇上啊!您心系公务也要有个度,连着几日夜夜批奏折到凌晨,这身体可怎么吃得消!”
  “朕没事……”边子濯猛地咳嗽了几声,撑着身子便要从床上坐起来。
  “皇上,您快再躺会儿,别急着起来……张太医,您快劝劝皇上呀。”
  张哲在一旁叹了口气,缓缓收回针,因为嫌孟纪哭,丢了个方子给他,教他赶紧去熬了给皇上送过来。
  “张哲。”等到孟纪拿着方子跑出去,边子濯唤了一声。
  张哲看了边子濯一眼,道:“你自己选的大太监,婆妈的像个老妈子,也亏你受得了。”
  “他心细,也足够忠心。”边子濯还是坐了起来,靠在床上,声音有气无力。
  “是,亏他心细,再晚一点发现,我就要去找阎王爷要人了。”张哲声音带着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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