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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赴雪 第212节

  他开玩笑:“难道你真打算嫁给我?这可不行,我的标准很高的,不喜欢我的,哪怕你是天仙,我也不娶。这样,阿雪告诉我,你是不是改了心意,现在很喜欢我?”
  雪荔握紧他挂到她颈上的荷包,她在其中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她欢喜他气息的存在,便低着头嗅了又嗅,自下而上用乌黑的眼珠子睨他:“你觉得我该不该喜欢?”
  ……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她问他该不该,而他又该如何回答呢?
  林夜坐在台阶上托腮望她,他眼中神情如春水,又如寒冰。好半晌,他才别开眼,用袖子扇风:“哎呀,这话说的,我太燥了。”
  雪荔并不纠缠喜欢不喜欢,她纠缠的另有他事,她坚持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看?”
  林夜失神片刻,缓缓弯起眼眸,柔声:“等你爱上我的时候,就可以看了。”
  雪荔乖巧点头,而她抚摸着玉坠与荷包,摸了又摸,忍不住提要求:“等战争结束,重新帮我过生辰,好么?”
  林夜愣一下,诧异:“为什么?难道你很喜欢生辰?”
  “我不喜欢,”雪荔摇头,“我只想等阿夜一起。”
  雪荔:“你说过的,我们一起做许多事,你会陪着我。”
  这一刻,少年如木偶般,呆呆坐在黎明的雪廊下。
  他听到了冰川破雪、蜿蜒万里的声音。
  他听到四面八方冰川融化破碎、冰水蜿蜒逶迤,它们如春潮般自远方到来,将他淹没其中的声音。
  林夜仰着头,雨花石一样剔透的眼眸中波光流动,浮动着潋滟之色。她不经意的言语天真如刀,极致的单纯本就决然,割得他遍体鲜血,朝她投降。
  少年喜爱之情难以自控,明知不该束缚她,他还是忍不住倾身,抱住她:“傻阿雪。”
  雪荔抬头,李微言的声音从后面的院中步出,凉飕飕:“两位小情人,该上马出发了。咱们要一道走,也不必抓紧这么点时间谈情说爱吧?”
  林夜便红着脸,拉雪荔一道站起来。
  之后窦燕也出来,告诉三人说,人员已齐。他们一道出府,带领身后所有能用到的人手,纵马出城。
  第123章 “有我在,谁都不能伤……
  洛阳位于河南府,霍丘军从河南府沿洛水西行,直袭凤翔府。凤翔备战之际,若想召兵,便要从两地之间的其他州府选择:即京兆府,河中府。
  此地为关中,京畿军马森然,正值北周太后生辰之日,军队更不可随意开路。不提南周和亲团这些人,便是北周军中人,此时恐怕都调不到军。
  但是,此地到底是关中。
  关中之地,不光认皇帝宣明帝,也认关中第一家,张氏。
  “哐——”
  寒夜烈马长嘶,河中府城门被拍开,夜火幢幢,如鬼火般游荡飘开。开城门的人被风刮得面寒,看到外面戴着蓑笠、黑压压的人影,打个哆嗦:“……是人是鬼?”
  城门外的人在灯笼下抬起脸,胡茬微刺,面色因奔波而疲惫,眼神却冷毅非常。
  他手持腰牌,朝前一递,牌上“张”家标志,让城下卫士松了口气:“是人。”
  阿曾抹把脸。
  他道:“我要见府君,赵明项。且说他老乡来了,管他借样东西。”
  卫士凛然。
  阿曾拿的腰牌,是林夜给的,早早由张秉送给和亲团的。张秉送这腰牌是为不时之需,恐也料不到战事起得这样突然。而阿曾来求见的赵明项,是河中府军中一位参军,二人昔日一样入伍,一样战沙场。在阿曾“战死”凤翔前,此人也算他的一个好友。
  夜火幢幢如鬼嚎,凤翔洛水染上战火,两地附近的城池皆不心安。可宣明帝已经对他们下了军令……
  “呼——”
  侍从汇报,赵明项觳觫一惊,倒履相迎。院中夜沉霜冷,天上星子寥寥,被领路入院的黑衣青年掀开斗篷摘下蓑笠,便让院中死寂无比。
  赵明项看到死而复生的好友,茫然许久,才回过神向前:“杨兄,你是人是鬼……”
  领路的侍卫嘀咕:堂堂参军,怎么和他们这些卫士一样,见人先问是人是鬼。
  阿曾哪有功夫和故人寒暄?
  他走向赵明项:“我有要事求你相助……”
  一刻钟后,议事书房寂冷如冰。赵明项拒绝出兵要求:“陛下早有旨意下来,南周和霍丘国的内战,北周不宜插手。我等京畿重地,更不可决意出兵。”
  阿曾:“此事是陛下和霍丘军联手,你的陛下要对南周出手。这是不仁之战!”
  赵明项:“你我同为北周朝堂效力,你死而复生,我自然庆幸。可是杨郎君,你许是被南周小公子骗了。陛下是天下共主,陛下旨意不可违抗……”
  阿曾面皮重重抽搐一下。
  他想脱口而出凤翔城十九年前的灭门屠城,他想质问三十年前玉龙楼主背井离乡的缘故,他还想说出去年整只军队如何被宣明帝卖掉、自己如何死里逃生。他想说出许多阴谋,想说宣明帝不类人君,他纵是口齿拙劣,但这么多的证据摆在面前,他总可以辩驳一二。
  然而,他没有时间。
  他要调兵遣将,他要援助洛水战事。争时夺刻之时,一时一刻都有人在死亡。
  阿曾朝前走,黑眸蔓延血丝。
  他的旧友被他这凌厉之势吓到,朝后后退。阿曾:“即使我有张氏腰牌,即使你我如此交情,即使日后我可以解释今日之局,你也不肯调兵给我?”
  赵明项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杨兄,我还是那句话,我庆幸你没有死。但你身上发生什么事,我并不想知道。你欲求你的公道,我也要为麾下军士担责。我不会让河中府卷入战火……绝不。”
  阿曾重戴蓑笠,掉头便走。
  出府之后,天上星子如雨淋漓。
  跟随他的一个暗卫着急:“郎君,这样不成的。京畿四方早有宣明帝的防卫,我们借不到兵啊。”
  阿曾眸子暗沉:“河中府不出兵,也有京兆府,我们一个个找去。是我大意,妄图以旧日私情裹挟战局,然而螳螂挡车,我岂能和陛下相比?他们怕陛下事后清算,而我要的是赢下这场战争。
  “既然晓之以情不可取,那便用武力吧——擒贼先擒王,咱们去扣押那河中军的大将军,逼他出兵。”
  暗卫们点头。
  暗卫们又道:“那河中军哪位大将军有可能被威胁……”
  “跟我走。”阿曾率先翻墙。
  他带着暗卫们,当着赵明项的眼线,看似出城,实际绕路挟人,重返城墙,翻回了河中府。阿曾带着手下在街巷中穿梭,前往将军府,部署拿人计划,誓要逼得此军出人。
  他心中何尝没有一腔悲意。
  他曾是威名赫赫的北周寒光将军,他对各地军署的部署熟悉,皆来自他十余年的从军生涯经验。他曾想为北周立下赫赫战功,而他如今却用他的生涯经验,来对付北周军士。
  可他必须如此。
  当一国皇帝已不复隐忍,臣子便是以卵击石,也不能任由君主带着一整个国家驶向疯狂的不可控的结局。
  --
  “轰——”天边闷雷滚动。
  张秉出府时,朝天边瞥一眼,并未看到雷雨之势。那闷雷声更像幻觉。
  而他身后,钦天监的老臣扔下了手中五帝钱,喃喃自语:“又是这种卦象啊。”
  张家家主张相与钦天监老臣是友人,这老臣总来家中卜卦。今日张秉得到来自洛阳的消息、来自凤翔的消息,便一边部署人马,一边仓促朝外走。
  太后要办寿,朝中半数臣子跟着皇帝来到洛阳为太后祝寿。
  洛水边战事起的时候,朝臣们各自慌乱,却被皇帝召入宫中看押起来。张相以生病为由躲了过去,那要进宫的人,便换了张秉。
  张秉念头微转,便知道皇帝的心思:皇帝坐视战局发展,先要控制住洛阳臣属、军马。
  宣明帝铁了心要霍丘军开战,为此,可能被牵连到的一路上的百姓臣民,都是战局中不值一提的蝼蚁,将为皇帝的丰功伟业添砖加瓦。他日,和亲团如果赢了,宣明帝会与南周联手对付霍丘;霍丘赢了,宣明帝会征战南周。
  而如今,宣明帝更大的可能,是征战南周。
  因为他要南周小公子的血,他将和亲团引入北周作战,他要趁着南周新帝还不曾登位的时候,彻底将战火烧到南周。
  东南风起,洛水冰封,这场战火会沿着洛水一路烧到凤翔,吞没凤翔。之后顺着大散关南下,“砰——”一把火扔入风雪中,大火满弓刀,整个南周都要被这把火烧起来。
  至于北周的凤翔、凤翔……
  张秉眉目间压着冰霜,想到半刻前,堪堪从凤翔传来的书信。
  那是他不认识的字迹,笔迹潦草仓促,可见写得匆忙。但张秉又知道这是谁给他写的:叶郡主叶流疏在中间牵线,合作一次便有第二次。照夜将军不想南周被卷入战火,而张秉也不愿意宣明帝带着他们奔赴不可控的局面。
  一百二十年中,皇帝与世家间的博弈,输赢各半,五五之分。
  如今,又到了博弈时候了。
  夜火森寒,激起人肌肤一层薄薄战栗。张秉披着斗篷在廊中行走,他一边要接旨入宫,一边低声吩咐:“拿我的腰牌,召集私兵。几位世家家主此时还没有进宫,快马加鞭,让我们的人快速调兵——先前安排在军中的人,此夜可以动手了。”
  属下惶然家中郎君这是要做什么,可曾与家主商议过。而属下一抬头,看到青年在寒夜下俊秀温雅至极的眉眼,忽然心里一突:家主托病。
  早不生病晚不生病,此时生病,家主岂不是正将家中决策权交给了郎君?倘若郎君赢了,张氏一族自然再进一步;倘若郎君输了,家主便会大义灭亲、主持公道……
  世家与君主的博弈之路上,世家内部,亦有一本心照不宣的账簿。
  张秉盯着这个下属,下属拱手凛然:“属下这就去调动人手。”
  那下属转身匆匆而去,张秉捏眉心,吸口气。他跨过照壁时,看到父亲请来的钦天监那位老臣苦哈哈地坐在廊角书案后,捏着他那五帝钱愁眉苦脸。
  二人目光对视一瞬。
  老臣出身世家,自然清楚张秉今夜要行什么谋逆之事,如今只是装聋作哑罢了。老臣只是提醒:“此去不祥……臣算到,北落师门,二星皆暗,后夜星陨如雨,这是不祥之兆啊。”
  张秉淡笑。
  他想到先前自己去凤翔的时候,父亲托这位老臣,一样给他卜卦,那时候也算出了“星陨”之兆。
  此夜行事严峻,张秉出府前,却倏而起了揶揄心,笑道:“大人上次算出‘星陨流沙,金光天马’。我本兴致盎然,可惜并未看到。大人那时候的卦象没准,这一次,大约也不准。”
  老臣面红。
  老臣嘀咕道:“那不一样。上一次是恒星变赤,客星侵主,那分明是南周帝亡的星兆。按理说,南周皇帝要死,南周易主,自然当有‘星陨’之势。事后证明,臣算的也不算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南周恒星已变赤,那‘客星侵主’之象,分明是亡国之兆,却又停了下来。”
  他掀眼皮,悄悄打量小张大人。
  老臣对南周国事不够了解,只知道南周有了新皇帝,然而新皇帝还没有登基。南周如今乱糟糟,北周知道得不太清楚。而宣明帝有更重要的事情,自然也不关心南周的新帝是怎么回事。对老臣来说——
  “那时候,后半夜重明星亮,东方启明。事后我们都知道,那是南周的‘照夜将军’回归,阻止了‘星陨’。那是例外,‘照夜将军’的‘复生’是我们没有提前料到的。但那种事,只会发生一次。这一次,‘星陨’昭示比那时候更加强烈,小张大人,可要多思啊。”
  张秉眉目轻轻一颤。
  他已跨出府门,却歪了半边身回头:“依大人所言,此次当真会有‘星陨流沙,金光天马’了?”
  老臣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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