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傅秉渊见未来老丈人眼眸中透着踌躇,晓得怕是自己恶名在外,老丈人担心叶湑嫁给自己吃亏,故而加重语气,沉沉道,“荣叔,您就把心落肚里行了,我是当真稀罕湑哥儿,不信,我给您发誓,若我今后辜负了他,必遭天打雷劈!”
叶荣连忙拦住他,“这可使不得,好好的大喜日子,咱不兴说这晦气话。你既诚心求娶湑哥儿,荣叔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这大热天的,别杵在外面了,快进屋里喝杯茶吧。”
叶荣此话虽说得含蓄,但变相也算是认下了傅秉渊这儿婿,接下来的,便是要两家长辈坐一起,正儿八经地商讨亲事了,凑热闹的农户不便再留,纷纷说了几句好话后便告辞了。
秀娘煮了新茶,招呼傅有良两口子进屋。
傅秉渊也跟着抬脚跨进堂屋,要说起来,这还是他头次来叶湑娘家,因着墙上只有一扇矮窗,屋里稍显昏暗,晒干的稻草混着黄泥垒起来的土墙,稍稍一碰就掉土渣滓,他蹭了一手灰没处擦,只得往自己裤子上蹭了蹭。这屋中陈设简单,墙角立着一五斗柜子,外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白花花毛躁的木头,正中央是一枣红色的四方桌子和零散几个手扎的马扎。
他倒也不嫌弃,大喇喇地坐在叶荣递过来的马扎上,人高马大的身形挤在一矮小的马扎上,瞧上去有些滑稽,他蜷缩起腿来,努力让自己坐得板正些,好给老丈人两口子留个好印象。
几人坐定后,李二花率先开的话匣子,“秀娘,你也知道我这人,一向是直来直去的,也不跟你在这弯弯绕绕,咱就是说,湑哥儿这孩子,我和傅老二是相中了,方才我儿也说了,湑哥儿嫁进我们老傅家,是一点亏也不能叫他吃的,这你二位放心便是。”
“哎呦,二花嫂子,快别说这话,咱这当爹娘的,别的也不图什么,可不就盼着俩孩子,能把这日子过好就成。”秀娘看了眼闭着的卧房门,抿嘴笑道。
“可不是呢。”李二花跟着附和道。话锋一转,她从袖口掏出一张红纸,展开递给秀娘和叶荣,“秀娘,我找村里婆子给俩孩子相看了几个日子,咱一块儿商量商量,看哪个日子合适,就把这亲事给定下吧。”
一听要定成亲的日子,一直坐在一旁干听着的傅秉渊来了兴致,他探出脑袋,往桌上打眼瞧了瞧,六月初六,八月十八...再往后的日子,竟到了寒冬腊月,这哪能等得了?
他扯扯李二花的衣角,比了个六月初六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娘,就这个日子挺好!”
李二花斜瞟他了一眼,心里泛起了嘀咕,前些日子,傅老二拿着屠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都梗着脑袋死犟着不娶湑哥儿,现在居然嫌日子晚了,还真是冷锅里爆栗子,让人意想不到。
她收回视线,重新望向叶荣两口子,笑道,“秀娘,这来之前呢,我和秉渊爹也商量过了,这几个日子,我瞧着六月六正合适,这八月正好是秉渊他老爷忌日,不兴办喜事,再往后,天儿都凉了,孩子们冷哈哈地搁外面拜堂成亲,也怪可怜人的,你们说是吧。”
傅秉渊听着连连点头,到底是他娘道行深,这理由找的句句在理,正合计着要不要推波助澜一把,却见秀娘神情微微一怔,面露难色道,“二花,日子好是好,可就是仓促了点,这六月六,满打满算,也就不剩半月了,你瞧瞧,这家里乱糟糟的,可是什么都没拾掇呢。”
傅秉渊一听这话,心里捉急得不行,眼瞅着就要坐不住,怎么仓促了!这日子怎么就仓促了!六月六他都等不了,他只想现在就把叶湑卷巴卷巴扛回家里去,他一个劲儿地冲着李二花使眼色,生怕下一刻,他老娘就松口了。
好在李二花看出自家儿子猴急,没得在这事儿拖延,三言两语地又哄得秀娘改了口,半推半就地定下了六月初六的婚期。
叶湑一直躲在屋里,这会儿正贴在门板上偷听着外面的动静呢,听闻婚期已定,他自个儿掰着手指小声数了数日子,哎呦,可不没剩几天了,还以为婚期要安排在下半年,他连做婚服的红布还没裁呢。
又听闻叶荣唤他出去交换信物,他从笸箩里翻出前几日刚绣好的荷包,急急忙忙地往袖口一塞,微低着脑袋红着脸拉开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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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方才,傅秉渊的眼神便不住地往卧房门口张望,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换定情的信物,才把叶湑盼出来,他立时就站起身来,奈何在马扎子上蜷缩了太久,腿脚早就酥麻了,这猛一起身,「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就跪在叶湑面前,把叶湑吓得连连后退,扶着门框子才站稳。
就这...这是什么架势?
第4章
◎玉簪甚是衬你,我便做主买下来了◎
傅秉渊自个儿也吓了一跳,直至膝盖传来刺痛才蓦然反应过来,他掌心撑地,急急巴巴地从地上爬起来,望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叶湑,一时手足无措,“阿..阿湑...”
“你没事吧?”叶湑见他手抚在膝盖处下意识地揉搓了两把,有些担心道。
“不碍事不碍事。”傅秉渊手往两侧衣裳蹭了蹭,抹干净手,从衣襟掏出一赤色细长木盒,打开来看是一支竹叶样式的青玉翡翠簪子,他小心递交到叶湑手上,“阿湑,我今日去首饰铺子见这玉簪甚是衬你,便做主买了下来,希望...”他顿了顿声,清清嗓子,声音略有些正经道,“希望今后能与你同心结发,相守到老。”
叶湑见状,咬了下唇,将自己手中捏着的荷包往身后藏了藏,他本以为傅秉渊顶多买一把木梳随便应付一下罢了,毕竟前几日还听说他要来退婚,可谁知他一出手竟是玉簪,瞧这成色,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相比之下,自己缝制的荷包倒显得寒酸了些。
“湑哥儿,你的呢?”见眼前人紧抿唇线,迟迟未有动作,傅秉渊厚着脸皮伸手讨要道,他记得前世叶湑给他绣了个荷包,他嫌弃寒碜,一次都没用过,后来便不知扔到哪儿去了,如今想来,当初真是不识货。
叶湑硬着头皮将身后的荷包拿出来,一股脑地塞给傅秉渊,继而脸瞥向他处,不敢瞧他的神色。
傅秉渊借着窗缝透进来的光,细细地瞧了瞧,荷包底布是染得青蓝的棉布,正面绣了只生动逼真的虎头,虎眸圆瞪,炯炯有神,看上去威风凛凛,鲜活传神,摸着质感毛茸茸的,他掐指一算,自己这刚刚好是属虎的,不由地感叹还是叶湑贴心,他将荷包反过来,这背面是金线绣的平安符,针脚绣得细密整齐,精致入微。
“阿湑,你这手艺可是顶顶好了!”傅秉渊若获珍宝似的将荷包捏在手里,对上叶湑忐忑的神情,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叶湑闻声,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一向不擅长应对别人的褒奖,遂只是微微颔首,轻抿着唇浅笑,垂落的青丝下一双眼眸纯粹清澈,如珪如璧,直叫人见了,七魂六魄都要被勾了去。
傅秉渊视线狠狠地黏在叶湑身上挪不开眼,直把人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才回过神来,挠了挠脑袋,冲着叶湑咧嘴憨笑,心里只盼着六月六快些来,好叫他八抬大轿欢欢喜喜地迎叶湑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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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完聘礼,叶家本该留他们三人吃顿便饭,但正如秀娘所言不假,叶二娘母子来闹了一通,把家里连同外院折腾得没眼看,方才怕误了下聘礼的时辰,仅简单收拾出个勉强落脚的地方,这会儿瞧上去一整个乱糟糟的。
傅秉渊虽是想跟叶湑再热乎热乎,无奈这个时候留下实在不合时宜,只得先行离开。
回去路上,他紧跟在傅有良和李二花身后,听他二人对叶湑赞不绝口,心里边美得跟开了花似的,他家叶湑一向软乎乎的,平日里走路上,不论见了谁都是眼中带笑,倘若不是村里人忌惮他那个病秧子爹,怕娶进了门被拖垮了全家,这等好事儿可轮不到他身上来。
乐呵了一整日,夜里他躺在炕头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一闭眼,眼前都是叶湑轻撩碎发挽至耳后的秀气模样,越想越来了精神头,又想着前世,自己放着好好的夫郎不要,偏偏跑去外面风餐露宿,现在看来,还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这般胡乱想着,好不容易起了困意,屋外传来「布谷布谷」的鸟叫声,他猛然坐起身子,细细听了两声。
果然,是耿年来了。
担心叫声把傅老二两口子吵醒,傅秉渊一把掀开身上的薄被,轻手轻脚地挪到炕沿儿,捞起布鞋往胳肢窝一夹,垫着脚尖,摸索着出了屋门,才敢把鞋套上。
夜已深了,屋里陷入了浓重的墨色中,傅秉渊摸黑,动作小心地拉开门闩,木栓挪动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放慢动作,只拽开了一小截门缝,吸着肚子钻了出去。
“布谷”,鸟叫声起,大黄原本趴在地上昏昏欲睡,听着动静,支棱起耳朵来,警惕地向四周围扫去,见墙头上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汪汪叫唤了两声。
傅秉渊一个箭步上去,怒瞪一眼大黄,大黄耳朵瞬间耷拉下来,嗷呜一声,缩着脑袋重新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