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阿湑,有我爹和村里叔伯在,肯定能把李叔寻回来,等找着人,我就让大黄来知会你一声,这天儿都恁黑了,你还是搁家待着吧。”傅秉渊知道叶湑担心李大夫出事,遂出声安抚他道,正说着,他嘴边扬起一声口哨,原本在矮墙下和枝枝戏耍的大黄听着哨声,颠颠儿跑过来。
  他拿绳套住大黄的脖子,这夜里上山路不好走,带着大黄总归能安心一点,本想着同叶荣和秀娘告辞,只感觉自己衣角被扯住,他扭头往身后看去,是叶湑。
  “我同你们一道儿去寻吧”,叶湑眉头紧锁,坚持着不退步,这李大夫常年给他爹瞧病,知道他们家不宽裕,最多也只要个便宜药钱,如今李大夫家生了变故,怎能叫他坐视不管,再者说了,山里入夜后有猛兽出没,若这再...再碰见蛇咋办?
  傅秉渊见状,便不再说什么,想着有自己在,叶湑跟着也就跟着吧,总不会让他搁自己眼皮子底下还能出事。
  一行人举着火把,浩浩荡荡地往后山方向去,火光灼灼,撕破漆黑的夜色。
  等进了山,随行而来的汉子们三三两两结伴着散开,一时间,杂乱的吆喝声在山林间回荡。
  傅秉渊擎着火把,往四周围望了一圈,似是想起什么来,他一把拉住要往林子里钻的叶湑,“阿湑,你先别急着走,听我说,我老爷在世时,曾带我去山上一处采药,我记得偶尔也会碰见李叔前去,要不咱们过去瞧瞧,兴许能找着人呢。”
  叶湑点头附和,二人并肩往林间深处走去,吆喝声逐渐被甩在身后。入夜之后的林子里,黑黢黢地,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头顶处的火把燃着炽烈的光,浅浅地映照出他俩前行的路。
  过了半山腰,再往上走,小路愈发崎岖陡峭,碎石子上布满了潮湿的青苔,一脚踩上去哧溜滑,傅秉渊放慢脚步,想着提醒叶湑注意脚下,不料,没等他开口,身后一声急促的惊呼声响起,他立时转头,只见叶湑一整个歪倒在碎石子上,疼得五官都紧皱在一起。
  他忙不迭将火把换到左手上,伸手欲把叶湑扶起来,叶湑推开他的手,两处掌心撑着地,咬牙想要站起来,一活动,膝盖处尖锐的刺痛迅速蔓延至全身,他脚底一阵发软,重新跌坐在碎石子上,硌得身下麻嗖嗖的。
  “你咋那么犟歪呢。”傅秉渊轻声嗔怪道,他一手横穿过叶湑瘦得跟树杆杆儿的腰际,将人一把搂了起来,寻了个结实的树墩,才将人放下。
  “可是哪里疼?”他眉头紧锁,眼底是毫无掩饰的担心。
  “没什么事。”叶湑压下从膝盖处袭来的火辣辣的灼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些。
  傅秉渊知道这家伙性子犟得很,从不在人跟前服软,遂也不听他说的,拿着火把,细细地打量起来。
  果不其然,叶湑的裤子被碎石子磨破了,破洞处渗出丝丝的血意,混着土渣糊在他膝盖的破皮处。
  傅秉渊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心头涌上丝丝拉拉的疼,他半蹲在叶湑面前,将他的裤脚挽至膝盖窝,从衣襟里掏出条干净的手巾,动作小心地蹭了蹭他伤口沾染上的泥渣,眼见叶湑倒嘶一口凉气,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他微微颔首,凑近对着他伤口位置轻轻吹了两口气。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叶湑蹭破皮的膝盖上,他身子一僵,浑身漾起一阵酥麻,黑沉沉的夜色掩住他面颊上晕开的绯意,他禁不住瑟缩一下,抬腿想要躲开,被面前人一把按住,“别乱动。”
  叶湑果真不敢再动弹,他咬了下唇,偏过头去,不敢瞧他半分,只觉得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无端生出几分灼热,一时竟分不清是疼,还是旁的。
  好在傅秉渊动作十分利落,粗实的手指虽有些笨拙,却丝毫不含糊,三下两下的,他拿手巾覆在叶湑的伤处,穿过他的膝盖窝,系了个不甚好看但实在结实的绳结,“好了,阿湑,你且活动活动试试。”
  叶湑回神,顺着他的话,浅浅地动了动受伤的腿,已是比刚才好些了,他尝试着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虽还有些疼,但幸而不影响走路,想着还得去寻李大夫,遂红着脸小声道,“谢...谢谢你,我没什么事了,咱们快些走吧。”
  傅秉渊不放心地看了看他的膝盖,心里暗自懊悔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带叶湑一道儿上山,这下可倒好,自己没看顾好他不说,还叫他受了伤,他不由分说地扯过叶湑的手,紧握在掌心,“阿湑,你别逞强,这路不好走,我拉着你。”
  叶湑本想说不用,怕自己踩不稳再把他一通拽倒,他抽了抽手,却被傅秉渊握得更紧,他脸颊上又热了几分,低低地垂下头去,生怕这人瞧见自己的难为情。
  殊不知乍看之下,傅秉渊神色一本正经的,步伐稳健,实则心里面是紧张得不行,连掌心都氤氲起丝丝潮湿的汗意。
  叶湑的手握上去算不得柔软,因着下地干农活的缘故,指节有些粗阔,指骨的关节处还有常年拿锄头磨出来的薄茧,蹭得他掌心痒痒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满脑子的心猿意马,只盼着上山的这条路能再漫长一些,让他再贪心一小会儿。
  “你看,好像有什么东西!”叶湑突然顿住脚步,从他宽厚的掌心抽回手,指向了密林间一条蜿蜒的小溪流。
  傅秉渊顿觉掌心一空,连带着心里头都跟着空落下来,他顺着叶湑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河对岸一团乌漆漆的黑影,他后脊背立时冒起一层冷汗,腿脚不由得发软。
  这都说后山有黑瞎子,他活了两世也没碰着,可别赶上今日点儿背,再给遇上了,这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又会爬树,一巴掌烀下来,他俩还不得掉半条命?想到这,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忙不迭捂住叶湑的嘴,扯着他一并蹲下,躲进半人高的灌木丛里。
  紧接着,他冲大黄摆摆手,大黄听话地跟着趴下身子,耳朵直愣愣地竖起,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粗/长的大尾巴左右甩动着,驱赶凑上来的蚊虫。
  就见叶湑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像是没明白傅秉渊此举要干什么。
  “走走走,赶紧走!”傅秉渊没得跟他解释,只招呼他往后退,约摸着刚退出两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从河对岸传来,他怔了怔,听着这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委实有些耳熟,他松开叶湑,叫他原地蹲下,别出声,自己猛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垫着脚尖往河沿儿凑近几步,微眯着眼睛向河那边瞧过去,这一走近才看清,先前那团乌漆漆的影子正像极了一个躺卧在地上的人影。
  该...该不会就是李大夫吧。
  第11章
  ◎傅秉渊居然还懂这些东西?◎
  傅秉渊心里一颤,他试探着唤了声,“李叔!”声音并不很大,但足够能传到河对岸去了。
  吆喝完这一声,他凝住心神,屏住呼吸,侧耳听了听,果不其然,「邦邦邦」木棍敲击树干的声音传来,这是李大夫的习惯,给人瞧病前总喜欢拄着拐棍先敲三下地,说是叫祖师爷开开眼,好保佑来看病的人身体康愈,前世,傅秉渊的腿就是托李大夫给诊治的,自然是知道他的习性。
  叶湑循声摸了上来,凑在他身边,低声问道,“是不是李大夫?”
  傅秉渊点点头,笃定道,“就是他了。”他心里不免暗喜,当真是瞎猫碰着死耗子,若不是他还记得幼时这条去采药的小路,哪能这么赶巧,就碰上李大夫。
  不过,这李大夫连句出声的回应都没有,想必是情况很不容乐观,否则他一个大夫,怎么能直愣愣地躺在河边一动不动呢。
  一想到这,傅秉渊等不及了,他撩起裤腿脚,往河里探了探,因着还没到雨季,河流水并不很深,堪堪只没过脚背,最深的地方也只到小腿的位置。
  “阿湑,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叶湑一把拉住他,“这黑灯瞎火的,你别贸贸然就过去,这水不深,我跟你一起,有什么事儿,也好有个照应。”
  “不用”二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傅秉渊又生生咽了回去,且不说叶湑现在受了伤,行动不便,若真有黑瞎子趁夜摸过来,他跑都跑不掉,再者,他们只带了一个火把,密林里黑蒙蒙的,就指着这点光,任谁拿着火把,另一个也不方便。
  盘算着他们俩分开实属下策,傅秉渊老妈子似的叮咛起叶湑来,“我走前面打头阵,你跟着我脚下踩过的石头走,你这腿上还有伤呢,万万可得要看清楚了。”
  叶湑应下,心里却想着傅秉渊也未免太紧张了,不过就是蹭破了点皮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前年他爬树摘槐花,险些摔断腿,还一瘸一拐地硬撑着回了家呢。
  想归想,他还是脱了鞋,将裤脚挽到膝盖上,垂眸依照傅秉渊走过的路,跟着他一起淌水过了河。
  离得近了,二人才看清,李大夫整个身子斜斜地卡在一处凹进去的石缝间,动弹不得,右腿则被猎户平日里投放陷阱用的猎夹夹得死死的,火光照过去,腿已经微微歪折,伤口深可见骨,大片的血迹蔓延至身下,濡湿了他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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