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李清鹤就陡然被噎住。
  对,昆仑早已将燕拂衣逐出师门,连卿月师叔都和他撇清了关系,燕拂衣不论在外面做什么,都不会再折损昆仑的脸面。
  但……那怎么能行呢?
  燕拂衣,怎么能不是昆仑的大师兄呢?
  他咬一咬牙,蛮横道:“昆仑收留养育你到现在,你就这么忘恩负义,与师门说断就断?燕然姑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李清鹤有点满意地注意到,这句话还是对燕拂衣起到了些该起的效果,他眸底的光在那一刻似乎碎得更彻底,连喉结都稍微动了动。
  可燕拂衣没再说什么,没有道歉,甚至也没有反驳,他转身就走。
  李清鹤腾的一下起了怒火,他不计前嫌,亲自来这里寻找燕拂衣,劝他回去,他竟还敢给自己脸色!?
  “你再敢走一步——”
  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是曾经紧跟在他身后,一声一声叫得脆生生的孩子,可燕拂衣都已经不记得,李清鹤的语调何时竟能如此怨毒,令人听之不寒而栗。
  李清鹤一字一句道:“你再敢走一步,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脚步只稍微一顿,便又无所谓地向前走去。
  李兄说的对。
  燕拂衣心里想到系统在揭开真相的那天,对他说的话:他们只是书中的角色,既永远不会爱你,又总被设定着伤害你。
  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时候,转身走掉就好了。
  心里很痛的时候,不要去想就好了。
  你只要,无愧于心就好了。
  他要是……真的能做到,就好了。
  ……
  李清鹤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燕拂衣的背影,似乎义无反顾地消失在了树林里。
  他突然间遍体生寒,都不知道眼里怎么好像就积蓄了泪水,又不知道是不是该落下。
  李清鹤到底不是他父亲。在一觉醒来失去兄长,而所有人都告诉他那是燕拂衣的错之前,明明燕拂衣,才是他最爱的哥哥。
  五年来第一次,这位天之骄子突然间意识到,燕拂衣是一个人,他好像也像所有正常人那样,会累,会心冷,会在一瞬间突然下定决心,然后就转身走出不值得的人生。
  可他此刻又为什么如此惶恐,就好像明明一直默认会撑在最后的那一棵树,突然之间倒塌,从此不再投下伞盖如荫。
  一直以来,把罪恶归结在燕拂衣身上都是最简单,最容易的——反正不论发生什么,都是他的错,他生来就该挨着。
  李清鹤脑中突然一晕,头痛欲裂,他却在这时,突然想起几个月前那一日,在得知山谷已毁时,燕拂衣最后的目光。
  他好像也并非生来该担尽罪责,也不打算再担。
  他终于累了。
  他好像真的,不想要他们了。
  ……
  燕拂衣压下胸口的血腥,有些担忧地叫了一句:“李兄?”
  先前遇到小真时,他差一点失控——燕拂衣自己也并不清楚,那种突然涌出血脉的强大力量从何而来,但他恢复清醒时便知道,如果那力量真的爆发开来,他不会能继续站在这里。
  可能量爆发突然中断,在那之后,识海中的“系统”,就又不见了。
  仔细想想,这也不是第一次。
  那一次墨襄城,在天魔的幻境之中,他始终都听不到识海中另一个人的声音——如果那还能理解为被幻境阻隔,可他拿回吾往、诛杀天魔醒来,到被邹惑抓去关起来为止,那期间李誉也都一直没有出现。
  虽然李誉在邹惑的寝殿中又突然回来了,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他明明,对消失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也一无所知。
  现在他又不见了。
  燕拂衣心中升起一丝忧虑,他与“李誉”认识并不久,但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投缘,这个人神神秘秘,疯疯癫癫,但不可否认的,在他出现的这几个月以来,提供帮助良多。
  不然燕拂衣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现在。
  燕拂衣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试图在识海中搜寻某人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再睁眼时,他是真的有些慌了。
  林中一片寂静,静得让人难受,燕拂衣无意识地揪断了一根草叶,修长的指尖沾了泥,手指绷紧到发白。
  “李兄,”他甚至是无助地再次呼唤起来,“你还在吗?”
  “哎呦呦,这一会儿不见,这么想我呀。”
  燕拂衣心神蓦然一松,玩世不恭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时,他的心跳竟都一下子加快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你以后少想一点那些有的没的,”李浮誉半真半假地说,“拜托,我住在你识海里诶,你情绪波动太消极的话,这里会起海啸的,我又不怎么会游泳,刚才差点被你淹死。”
  燕拂衣:“……抱—”
  “啊别,停,stop,我好得很,还没死呢。”
  “记得好吗,你永远——永远不必对我说抱歉。”
  第33章
  相钧按下骨笛, 降落在魔宫之外,他注意到,魔渊外那层始终固守着的金光, 似乎淡薄了很多。
  是不弃山那些牛鼻子老道, 看样子终于支撑不住, 要退却了。
  可父尊如此急召他回来,难道是终于失了掣肘,准备大举进攻仙界?
  相钧舔舔嘴唇,入殿两旁的魔族都远远向他躬身, 不少侍从深深弯着腰, 却忍不住悄悄红了脸。
  相钧的面相其实有些刻薄, 但他长得好,又衣饰华丽、举止优雅, 看上去很有种浪荡的英俊, 很吸引人。
  相钧一一与那些目光笑过,才一步踏入无相宫,周身感受到一阵熟悉的冰冷。
  他面色不变,也没有升起魔气抵御严寒, 一步一步, 按照那人喜欢的沉稳有度,朝宫殿深处走去。
  魔尊相阳秋穿一身松松垮垮的绛色单衣,似是刚沐浴完, 一手捞着湿润的墨发,另一手捧着一卷装帧淡雅的书。
  相钧没有对这位“父亲”的怪癖发表任何看法, 就连腹诽都不敢——像这种假装凡人的行径相阳秋做过太多,可你若真把他当做个凡人,那片给魔尊做温泉池的血海就有话要说了。
  相钧半跪下来, 单手扶肩,恭敬低头:“父尊。”
  “嗯,”魔尊淡道,“你突破元婴了。”
  “是……儿子侥幸,三日前刚渡了元婴劫。”
  相阳秋微微点头,放下书卷起身:“不错。”
  那质地极好的单衣便也随着他的动作,垂坠在主人脚边,没有一丝褶皱。
  相钧身体紧绷,随着对方一步步走近,他本能地咬紧了牙根。
  一根冰冰凉凉的、尸体般苍白的手指点住他的下巴,挑起了他的脸。
  魔尊似乎在试图从相钧脸上看出什么,他看得很认真,视线扫过每处边边角角,很可惜,最终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只得无趣地放下手。
  相钧知道他在找什么。
  真可惜,他与他所爱的那个女子,既没有相同的长相,也没一点相似的性子。
  也对,原本就是一只欺世盗名的狸猫,可笑这高高在上、寿命千载的上古妖魔,竟也有如此求而不得,又被蝼蚁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时候。
  魔尊厌倦地开口:“前方战场如何了?”
  “如您所料,”相钧斟酌着回答,“不弃山被牵制在这里,各大派群龙无首,一盘散沙,生怕被别人看了家底——我放了些水,那些仙门便已应付得很吃力,今早将对战级别抬到元婴,他们的储备看起来就已经捉襟见肘了。”
  魔尊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一向如此。”
  “均儿,”魔尊走到无相宫巨大的窗边,望着绵延千里的血云,“早些时候,你可听见了钟声?”
  相钧微微一震。
  不仅听到了,当时他与燕拂衣在一起,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不同寻常的声音,与燕拂衣有些关系。
  但他绝不会在魔尊面前提起这件事。
  相钧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那是什么?似乎直震心神。我在瞬间感觉神魂都差点离体,若是心境不坚或正在重伤,恐怕都可能被震碎魔核。”
  魔尊看了他一眼:“你感觉很敏锐,谢陵阳之所以匆匆退走,也是因为——东皇钟又响了。”
  又?
  相钧面上无波,心中隐隐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魔尊一只掌心朝上,幽曳冷光在其中缓缓旋转,那里面以极快的速度闪过许多画面和人的脸,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声音中出现了狠辣的愉悦。
  “谢陵阳急着回去保护他们的‘救世主’……均儿,通知百里神与破房山,点齐兵马,我亲自去。”
  相钧慌忙应是,他不曾想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心在瞬间几乎跳到嗓子眼——那个最不愿想的猜测,似乎在残酷地慢慢成真。
  魔尊红唇勾起血腥的笑容。
  “就让不弃山的老道士,给我们带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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