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谢陵阳:“不说李安世,你也看到了,此战过后,真相慢慢揭开,其他那些人,他们有多难过。”
  “难过又怎么样,”金霞逼视着他满面无奈的师弟,“你也不是没看过,当年剑仙陨落时,‘故人归’生生折断,师尊又有多难过。”
  “……”
  “他们再怎么难过,伤害也早已经造成,难道假惺惺地掉几滴眼泪,就能继续躲藏在九观剑仙用命、躲在守夜人用人生换来的余泽之下,心安理得地过日子吗!?”
  “他们不配!”
  金霞越说越激动,在原地走来走去:“他们就该感同身受,他们活该也被扔到那样的境地里去!”
  ……
  谢陵阳垂下眼睫,敛住目中冷色。
  他知道金霞说得对。
  可正因为说得对,他好容易忍下的杀意,却也来越难以忍受。
  ——这千年之久,谢陵阳掌管着不弃山偌大的山门,看护这一方世界,几乎也要将自己真的活成个慈眉善目的神仙。
  可千年前,玄机仙关门弟子以杀入道,他又何曾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只是那时师尊在,剑仙也在。他拜入不弃山门下,受了剑仙拈花抚顶,立地开悟,将剑换了拂尘。
  ——“万物长修心,玄机应九观”,那对当时世上最和衬的佳话,最后一个身死道陨,一个长眠不醒。
  到如今,竟连他们以身做局,给这世界留下的最后一点希望,他都保护不了吗?
  “五师兄。”
  金霞转头,即使在盛怒之中,他也听出师弟声音的转变,那声音冰凉,不沾一丝烟火气。
  谢陵阳仍以很出尘的姿态站着,手中拂尘,却换成了两截断剑。
  “故人归已断了很久了,”谢陵阳望着断剑,静静道,“师尊当年是为了剑仙,炼的一对鸳鸯剑。”
  “如今吾往不知所踪,故人归断剑难续……你说,师尊他老人家,真的还活着吗?”
  房中似乎弥漫着丝丝凉气,金霞问:“什么意思?”
  “师尊闭关不醒,他当年定下的规矩,我未必要守。”
  谢陵阳抚摸着断剑:“我要到魔渊去,或许还有机会,能护住你的徒儿。”
  第49章
  金霞一惊, 竟突然间有了几分沉稳的师兄样子:“不行!”
  谢陵阳眯着眼睛看他,整个人站在那像是一块大冰块,散发着丝丝凉意。
  “有何不可?九观圣封虽不可逆转, 但若能找到守夜人, 想办法将他藏起来, 这一百年魔尊找不到他,百年之后的变数,犹未可知。”
  “或许,以守夜人的资质, 一百年后, 他就能与魔尊抗衡了, 也说不定。”
  那就是在白日做梦了。
  金霞即使作为“有缘无分的宝贝小徒弟”激推,也觉得这话太异想天开。
  说起天才, 能修炼到尊者境界的人, 谁又不是天才来这。
  可千年时间,都不够一位已是大乘的尊者更进一步。
  燕拂衣现在才什么境界——就算他与那相钧一样,都是元婴好了,而魔尊可是与金仙们同一档次的“仙神”。
  即使在各有所长的金仙们之中, 就算攻击力不及剑仙, 可由于过于难杀,魔尊也是其中翘楚。
  金霞摇摇头:“小师弟,你别老是那么容易冲动, 虽然你的战斗力现在算是门内最高的,但师兄们都答应了师尊要照顾你呢, 让你去闯魔界像什么样子。”
  谢陵阳:“……”
  “那我去,”金霞简直像被他启发了,非常兴致勃勃地主动请缨, “反正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再说了,小燕子是我的徒弟。”
  “……其实人家根本没有拜你为师过吧,”谢陵阳实在忍不住了,“人家甚至连名字都没告诉你。”
  “总之我在金霞峰上给他序过齿了,”金霞说,“等把李清鹤赶出去,嘿,小燕子就刚好是我家乖乖关门小徒弟。”
  谢陵阳决定不和他掰扯这个:“那你可有想好,过去魔界要做什么?”
  空气诡异地沉默了。
  金霞开始很熟练地装傻:“什么,难道你连这个都没想好就敢提出这种计划吗?我知道你向来谋定而后动的啊小师弟,所以快把你的计划交出来,师兄保证乖乖照做。”
  谢陵阳看着金霞,金霞也看着他。
  最后谢掌门第无数次认输了。
  “去找三师姐要几颗驻颜丹吧,你这个样子想混入魔界,怕是刚走到延宕川,就被守边的探子上报无相宫了。”
  金霞捏捏自己长长的白胡子,沉痛地点了点头。
  ……
  李清鹤失魂落魄地徘徊在早已荒无人烟的仙魔战场。
  这里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几日前大战的气息,除了遍地的狼藉,再也没有那些仙魔之气纵横,仿若要崩天裂地的浩荡氛围。
  为什么?那些人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就忘记惨烈的大战,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找不到拂衣师兄的一点踪迹?
  不弃山的人不是说,燕拂衣是那个至关重要的守夜人吗?那为什么都没人尝试去救他,为什么当时在大战之中,都没有人保护他!
  延宕川此时,只还有寥寥几个留作看守的修士,他们大多来自不弃山,看上去不苟言笑,实际也十分不近人情。
  李清鹤想向他们打听些什么,想问问他们知不知道,燕拂衣到底去哪儿了,可那些人无视他就像一团空气。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不弃山除名了。
  李清鹤从前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轻视,可如今为了打听消息,倒也忍了下来。
  可那些曾经的“同门”十分不客气,李清鹤隐隐约约,甚至感觉他们对自己有很大的敌意。
  他刚刚想进入九观圣封守护的范围内搜寻,竟然被为首的道士一掌推开,那一掌没留力,是至少金丹以上的气息,一下将他撂倒在满地的血污里。
  李清鹤原本战斗中受的伤还没怎么治,这下更一阵气血翻涌,差点没吐出血来。
  这些天,也不知是否在战斗中受伤太重,李清鹤总觉得自己神智恍惚,有时甚至就连神魂都不稳。
  有些又似熟悉,又似陌生的画面,总在思维放空的时候,一瞬间闪现出来,李清鹤看不清,却本能地觉得害怕。
  因此他努力让自己没有一刻空闲,好像那样就能抗拒,让不可避免的惩罚晚些来临。
  前几日,他在战场上,明明还看见过一回燕拂衣的。
  那时他与萧风在一起,在说什么话。
  李清鹤远远看见燕拂衣拽住了萧风的领子——他还没见拂衣师兄对谁这样无礼过。
  可当时没能弄清他们在说什么,因为父亲也在。李清鹤毫不怀疑,被父亲找到借口和机会,他真的会把燕拂衣立毙于掌下。
  父亲有多么厌恶拂衣师兄,李清鹤是最清楚不过的那个。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甚至远在游历在外的兄长回来之前,他就知道了。
  他早知道父亲不像在外表现得那样端正守礼,早知道后山隐蔽的洞穴。
  甚至连他们娘当年的死因,或许都有那么几分不清不楚。
  所以兄长才会愤然离家出走,许多年不曾回来。
  然后燕拂衣来了。那个承受不可反抗的一家之主无处安放的怒火的人,变成了一个“外人”。
  李清鹤素来自认矜傲,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曾经的无力懦弱。
  他也曾因此对那个小师兄多照顾些、多亲昵些,偷偷给他送去一点灵果药膏,扮演一个天真可爱,又甜蜜贴心的师弟。
  ——只有在很少的时候,或是出于害怕,或是出于……李清鹤甚至自己都不太能理清那太过复杂的思绪,有时他会一念之差,对父亲的怒火推波助澜。
  在被父亲惩罚过之后,难得显露出脆弱的师兄、会变得需要他照顾的师兄、孤立无援而只有他一个人能给予温暖的师兄,似乎更令人迷恋。
  李清鹤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心思有些上不得台面,后来兄长回来,为此对他发了好大的火。
  可是,明明他们俩才是亲兄弟,兄长怎么能因为一个外人那么对他呢?
  李清鹤想不明白。
  越到后来,这种情况越是加剧。
  他们开始有能会心一笑,而别人只能看着抓心挠肝的话题,开始有独属于彼此的小秘密,他们甚至有——李清鹤后来知道了,那片山崖下的秘密基地。
  兄长怎么能这样。
  他怎么能给燕拂衣那么一处谁都找不到的、可以独自舔舐伤口的地方。
  那段时间燕拂衣看起来很开心,这在他身上是很难得的,他终于获准下山,在娄山关名扬天下,在整个修真界也开始初露峥嵘。
  李清鹤有时与熟悉的世家子弟来往,都能听到对方不经意地提起,他们昆仑那位剑舞风华的雪衣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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