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剑仙陨落后,亲传紫薇老祖执掌昆仑,传承道统。”
燕庭霜深吸一口气:“直到启元844年,当时的首座李安世,阴谋欺师灭祖,趁老祖闭关时背后偷袭,悖逆天道,窃居正位。”
李清鹤的脑中“轰”的一声。
他甚至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面对燕庭霜,他像是被某种法术牢牢地钉在了原地,连血液都被冻起来。
自从不弃山将父亲的罪行昭告天下,好像从潜意识里,他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只是仙门大会还没有召开,父亲不知所踪,又没有经过正式的审判,因此他就一直心有侥幸,逃避着悬在头顶上的那柄利剑。
到如今,那柄剑终于要斩下来。
李清鹤只是没想到,执剑的手——至少表面上,竟会是燕庭霜。
燕庭霜的声音也打了一下抖。
“你、你还有何颜面,以掌门之子自居,腆着脸留在云之巅!”
留在广场上的那看似稀稀落落的弟子们,不知何时已经围拢上来。
柳易歌挡着李清鹤的路,祝子绪守在另外一边,他们隐隐将燕庭霜架在最前面,将前掌门的独子逼在当中。
祝子绪说:“此乃昆仑内部事务,我等无需等待仙门大会,自可清理门户。”
“李清鹤,你当年转拜入不弃山,早已不是昆仑弟子,云之巅乃门派重地,无关人等,还请速速离去。”
无关人等。
李清鹤血液僵冷,看着那女修熟悉却冰冷的脸,感到一阵眩晕。
为什么,在他以为事情已经糟得不能更糟的时候,就总会出现新的打击。
李清鹤好像从未想过,有一天,昆仑会不再是他的家了。
可他凭什么呢?
从前那些弟子尊重他,不过因为他是掌门之子,但昆仑从来就不是一人私产,历届首座、掌门都是择能者居之,有时甚至都不是掌门亲传,从来没有靠血缘关系传承的道理。
更何况,他父亲当年得位不正,如今天下皆知。
现在想来,自己前些日子自以为是的殚精竭虑,真的很可笑。
就如同燕庭霜所说,他凭什么还能觍着脸待在这里,甚至以“撑起门派”的身份自居?
他是为昆仑带来过什么不可多得的荣誉,还是为门派做出过什么不可替代的贡献?
他甚至早已经拜入不弃山,不再是昆仑的弟子了。
昆仑根本轮不到他来撑。
心中一瞬通明,李清鹤怔愣半晌,突然间仰天大笑起来。
好笑,真是好笑。
他竟还好意思将自己与燕拂衣作比,殊不知他们从未处于同样的层面。
他不过是借着身份的光,借着那人的情意和心软,曾得以在燕拂衣近前,窥视着他的光亮,与他同行过一段路。
到了现在,一切浮华褪去,源于别人的光都褪去,他就原形毕露。
李清鹤眼前一片模糊,他抬着头,却看不清天上的月亮,视野都被氤氲的水汽和波纹填满了,他看着一片乌云笼罩的天空,像溺水的人一般,无论如何拼命挣扎,都喘不过一口气。
然而现在,金霞真人早已将他逐出师门,连昆仑都不再是归处时,天下之大,他还能到哪儿去?
李清鹤又听见自己嘲讽的声音。
他将燕拂衣的小屋搅得一片狼藉,他的鞭子肆无忌惮地抽碎那些燕拂衣曾珍爱的东西,将所有的怒火和恐惧,都发泄到一个不会反抗他的人身上。
“你怎么还不滚!你也配继续待在昆仑!?”
燕拂衣的面容很疲惫,他在那晚受了比自己更重的伤,连日以来猝然接手门派,更是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
可他仍然认真地看着自己,并不阻止,苍白的脸上是一种死灰般的平静。
燕拂衣请求他,再给他一点时间。
燕拂衣承诺,他会让昆仑走过那段风雨飘摇的时间……等局势稳固之后,他会自己离开。
可当时的李清鹤,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施加着伤害,筹谋着复仇,他说燕拂衣根本不配拥有一处安乐乡,要让他在这世界上,再也无处容身。
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李清鹤泪眼朦胧,看着记忆之中,自己的鞭子抽碎一只丹炉还不够,气势汹汹地朝燕拂衣脸上卷过去。
不……不要!
李清鹤踉跄了一下,伸手一抓,想要阻止幻影中的自己,可艳红的鞭梢从他掌心穿过去,“啪”的一声。
那苍白的面颊一偏,上面便蓦然染上一道刺目的血痕……
“李清鹤,”燕庭霜轻柔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可以请你,带着你们父子那些肮脏的东西,滚出昆仑吗?”
……
前任掌门留下的唯一血脉,最后是被两个弟子架着,连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被扔出山门的。
云之巅上,燕庭霜仍站在原地,他的脸色也仍苍白,虽然作为得胜的一方,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意,甚至有几分枯槁般的恐惧。
那些核心弟子和长老们也没有离开,天色正暗下来,每个人脸上,都有几分或许是黑暗带来的阴影。
燕庭霜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战战兢兢地看向领头的柳易歌和祝子绪。
“柳、柳师弟,祝师妹,这样就可以了吗?”
那两人看着他,脸色明暗不定。
柳易歌迟疑了一下,说:“他毕竟是大师兄的胞弟。”
他不是在对燕庭霜说话,他们根本就不理会燕庭霜的提问,而是当着他的面,旁若无人地讨论起他的下场。
祝子绪一脸冰冷:“我要是有这样的弟弟,早就亲手掐死了。”
可她又将目光放在燕庭霜脸上,看了好一会儿,很不甘心地说:“大师兄哪里都好,就是……唉,我若是掐死他,大师兄日后回来,怕是再不肯对我笑了。”
燕庭霜心中慌乱,剧烈的紧张甚至让他头疼起来。
上次面对李清鹤相逼,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豁出去了,可天性中的怯懦依然还在,他仍是怕死,怕得要命。
之前联合萧风,把戒律堂、丹草堂和藏书阁从燕拂衣手中抢过来时,他便已经觉得不对。
那时燕拂衣已经被他们搞得声名狼藉,可在这些核心弟子们之中却仍威望极高。
即使在掌门威压下,他们不得不听“新掌事”的命令,却在各种事情上刻意刁难拖延,明摆着不把他和萧风放在眼里。
燕庭霜当时还觉得不忿,现在却一点不满都再不敢有。
他很清楚的,现在燕拂衣不在了,他自己做的事也都已经让这些人知道,他们不立刻杀了他,都是因为对大师兄的心软程度尚存一点顾虑。
可燕庭霜自己知道的,即使是燕拂衣那样的傻瓜,也已经在他越来越过分的行为中,被磨平了感情。
那时在延宕川,面对他的挽留,燕拂衣是转身就走的。
延迟的恐慌又席卷上来,燕庭霜不断发着抖。
柳易歌很厌恶地看了燕庭霜一眼:“若交给不弃山呢?”
祝子绪:“不弃山又不是什么垃圾处理中心。”
她想了想,转向燕庭霜,声音突然间放得很柔和。
“小师兄,对如今的局面,你一定也很心痛吧。”
“……”燕庭霜打了个抖,不敢不回答,“当、当然。”
女修的微笑更加优雅了:“你不想把大师兄从魔界救回来吗?”
祝子绪说:“那就去延宕川试试吧。”
“大师兄知道你不顾生死地去救他,也一定很欣慰。”
第74章
出乎祝子绪的预料, 在她说完那句话以后,面前那个怯懦到让人厌恶的“小师兄”,竟突然间不抖了。
燕庭霜看着她, 目中原本充满恐惧的神色错乱起来, 就像是……突然被什么启发到了。
痛苦和悔恨是会让人的情绪这样大起大落, 有时变成一个连自己也不认识的人。
燕庭霜恍惚地望着虚空的某处,突然间柔柔地笑了笑。
他说:“是啊。”
或许哪怕一次,我也能让他略感欣慰。
前些日子,在被柳易歌和祝子绪找上门的时候, 燕庭霜的情绪, 就已经被李清鹤逼迫得有些不正常了。
他痛悔万分自己怎么能那么傻, 两辈子都识人不清,两辈子都落进这样凄惨的境地。
燕庭霜重生过一次, 但他是死过两次的人。
最开始, 他只是山野间一只最弱小,而且连如何改变自己命运都不知道的兔子。
成日在天敌的觊觎下,提心吊胆地活着。
后来有幸,他被一只大妖随手捉起来, 送给他的爱人做礼。
燕庭霜大概是从那时起, 第一次吸取到一点大妖身周逸散的灵气,于是便开启灵智,开始有了记忆。
他记得那一身青衣的大妖, 面容英俊,姿态不羁, 嘴角仿佛天生上翘,带三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