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燕然作为母亲从来温柔,作为爱人从来洒脱,她会说那是她自己选的路,从未后悔过。
但是怎么办呢,李浮誉那么了解燕拂衣,知道他会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得帮帮他。
“不要紧,”李浮誉说,“我会翻遍所有古籍,试遍所有阵法,在他醒来之后,还一个活生生的娘给他。”
谢陵阳提醒:“守夜人再醒来后,未必还记得多少从前的事。”
“但心底深处的渴望是不会变的,”李浮誉说,“我知道他。”
或许在这所有的努力之中,还有着一点点自私的谋划。
李浮誉想,这就算是,作为他自己,为燕拂衣做的一点事。
燕拂衣会高兴,又会觉得欠了他——既然欠了他,当然是要还的。
李总思索起这种谋夺人心的事,其实很坦荡。
他从前是个商人,商人想得到什么东西,都不惜以任何方式去交换。
他嘴上说得再无私,终究到底,不希望燕拂衣就那么忘了他。
至少,要给他一个能有借口陪在他身边,努力的机会吧。
谢陵阳点点头,低声说:“仙魔两界,短时间内应该还能维持住平衡,但要彻底消除隐患,恐怕还是得在正面击败魔尊。”
李浮誉已经翻开了一本书卷,他认真地看着上面的内容,试图从中找到合适的方法。
“这件事情,”他说,“我会操心。”
应玄机主修的并非武道,让他在正面战场上战胜魔尊,其实有点勉强。
但如今,相阳秋血肉之心已生——九十九步都已经走完,最后一步,李浮誉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在自己手下出了差错。
再说,他若想让燕拂衣无忧无虑地、好好活下去,这最后一关,也不得不过。
他不会再让燕拂衣用自己的命,去担当所有的责任。
有些事情,他也可以帮着做。
谢陵阳说完那些公事,又看看师尊怀里揣进吊坠的位置,似乎还有什么话,纠结在松不开的眉目里。
但他欲言又止,看见他师尊眼底的冰冷,微微一顿,还是行礼离去。
李浮誉将一枚星月郑重地放在床头,然后捉住昏迷的人的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现在,什么都不用操心,”他轻缓地说,“拂衣,你只需要醒。”
从面色上看,燕拂衣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
幸讷离的封印,让他眉宇之间郁结不去的那些阴霾消散了,他好像沉浸在一场还算不错的梦里,唇角甚至好像微微翘起来一点。
……燕拂衣梦到了他的母亲。
那是他从小到大,都极少能拥有的梦境,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燕拂衣一直都很惶恐,因为他发现,自己快要记不清母亲的长相了。
可能是他做得不好。
他只能这样想。因为他弄丢了母亲的遗物,好像也没有长成母亲希望的人。
所以母亲生气了,一次都不来梦里看他。
母亲希望他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已经很模糊的儿时的记忆里,有人会抚摸他的头顶,带着香气的长发垂落下来,蹭在他脸颊上,很痒。
印象中女人的声音总是开朗又快乐,尾音都扬起来,好像总是在笑。
她说:“拂衣答应娘,要成为世界上最快乐最快乐的宝贝!”
可我没有。燕拂衣惶惑地想,我失约了。
他只能握着一条不属于自己的吊坠,让冰晶尖锐的轮廓刺痛掌心,让那种他最熟悉的痛觉,来提醒他不要忘记。
可是这一次,好像有熟悉的灵魂在梦中接近,他竟又见到了燕然。
燕拂衣很无措。
他原本是站在山谷里的小木屋前,因为知道身后的小屋里有师兄,所以心情也很安然。
但一个轻灵快活的女子从花田中走来,他便一下子慌了神,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燕拂衣拼命想:我应该笑。
我应该告诉娘,我现在很快乐很快乐,我有好好听她的话。
可他娘带着轻快的表情站在他身边,纤长的手指捏了捏他的鼻尖。
捏得不重,但突然好酸好酸。
燕拂衣明明在想:我应该笑的。
可他笑不出来了。习惯性能够摆出的、让人放心的表情突然间都土崩瓦解,他的脸垮下来,怎么都忍不住,脸上湿漉漉的,偏偏连擦都来不及。
有人叹了口气,一个很温暖的怀抱,把他拉进怀里。
“在娘面前不用这样,”那个声音说,“以前欠下的快乐,也可以以后补上。”
都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没有人对他说过:完不成任务也不要紧,之前没有完成的,可以慢慢补上。
杳远的声音,像是从更远的记忆中传来。
燕拂衣的视线模糊,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变得很矮小,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但有人蹲下来,让视线与他平齐,对他露出快活的笑。
他娘将一串漂亮的星月,挂在他的脖子上。
“这是娘最重要的幸运符,”她说得很认真,“我爹说是我娘留下的——今天送给我自己的宝贝,祝宝贝生日快乐!以后也天天快乐,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燕拂衣好高兴好高兴。
但在高兴的同时也没有忘了,他好像还有个弟弟,弟弟也是今天生日,应该也要得到礼物。
他这样说的时候,娘好像愣了一下。
“嗯……宝贝说的对,”有些粗枝大叶的女修一拍脑门,“这事怪我,我给忘了。”
她在身上翻翻找找,总算在另一个“孩子”玩回来之前,找到另一串礼物,于是大大松一口气。
“本来答应做来送给你爹的,”燕然大大咧咧地揉了儿子的脑袋一把,“嗐,反正他用不上了,给小霜也好。”
她把那条冰晶也用精致的盒子包起来,又对儿子露出很狡黠的笑。
“不要告诉小霜哦,这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
……燕拂衣很开心,他仰着一点头,在小孩子的视角下,看着那个比他高许多的女人,一直看一直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其实即使在梦里,他也知道的。
母亲已经不在了。
可她的面容终于如此清晰,香香的味道萦绕在鼻端,就连手也是记忆中的触感,很用力地揉着他的头发,还把他抱在怀里。
可燕然揉着揉着,叹了口气。
她很怜惜地捧着儿子的脸看,燕拂衣是小小孩童的形态,可灵魂却如此斑驳,即使是幼年体也掩盖不了深藏的伤痕。
“你一定受了好多苦,”燕然的眼睛里有莹莹的闪光,“有好多人欺负了娘的宝贝。”
燕拂衣很想反驳,很想笑一笑,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母亲,他一切都好。
可喉咙被又热又硬的东西哽住了,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连母亲的面容都开始变得模糊,不管怎么慌乱地擦眼睛,都看不太清楚。
母亲就是这样的存在,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就会让人变得特别软弱起来。
燕然握住了那双小手,笑着点他的鼻子。
“怎么这么大了还会哭成小花猫呀,看到娘这么委屈吗?”
燕拂衣其实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很少哭,他好像生来就是个过分懂事的孩子,别的小孩儿还在为了一点磕碰嚎啕大时候,他就会牵着母亲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对花、对树、对天空露出懵懂的笑脸。
他天生就爱这个世界。
但也有很少的时候,小小的孩子也会赖皮,摔倒了就坐在那里不起来,偷偷去看不远处的母亲。
燕然接触到他的视线,便会捂着嘴偷笑,故意当做看不见,一直到余光发现小孩儿就要开始真的委屈了,才赶在他嘴角向下撇之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燕然把孩子抱起来,就会嘲笑他:都是这么大的孩子了,还要娘亲抱,不给抱就会哭成一只小花猫。
但她也每次、每次都会快乐地跑过去,从不让小孩儿真的哭起来。
这些记忆好鲜明,好珍贵,可在燕拂衣的脑海中回来荡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儿。
毕竟他失去这个特别特别好的母亲的时候,只有五岁。
可如今在梦里,梦里可以任性。燕拂衣想:我想要多一点新的记忆,我可以把母亲多留一会儿。
他赖在那片温暖里,就像小时候赖在地上一样,不想起身,不想放手。
可还是能感觉到,那道影子虽然一直在抱着他,可温度在缓缓降低,影子也在渐渐透明。
燕拂衣垂下眼睛,看见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快能被穿透,看到下面的草地。
他又抬起眼,发现了温柔笑容下的一点忧伤。
“宝贝,”燕然轻声说,“在娘心里,没有什么会比你更重要,娘也永远不会怪你,不会不理你。”
“你是大孩子了,但没关系,不管长到多大,都是娘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