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周围的景色在飞速旋转,燕拂衣突然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眩晕,那珍贵的一点温度在离他而去,他很努力很努力地伸出手,想在彩色的漩涡中抓住一点淡淡的光。
  可是光从他的指缝间漏过去,燕然已经收回动作,站在他面前,笑容中的忧伤更加明显起来
  他不知何时长得很高,已经必须低头,才能与他的母亲视线相对。
  燕然伸出两根手指,点在儿子向下撇的嘴角,给他往上拉去。
  “笑一笑,”她含着泪快活道,“笑起来比较俊。”
  她说着,又抬起眼,好像在看燕拂衣身后的什么人。
  确实有人走上前来,在燕拂衣空闲的肩膀上,搭上一只手。
  那是一个比他还高些的家伙,身上的气息也很温暖,会用温热的手心,很熨帖地抚着他的后颈。
  “还算可以吧,”燕然勉勉强强地说,“你占了大便宜。”
  李浮誉便轻笑着接上:“我明白,我很珍惜。”
  燕然做了个鬼脸,眼睛弯弯,用手指轻点了点燕拂衣的鼻尖。
  然后一阵风吹来,她也和那些鲜艳的色彩一起,被风卷走。燕拂衣踉跄了一下,想追上去,可他的腿太软,只走了一步,就差点跌在地上。
  师兄把他接在臂弯里,又一用力,把他整个人都打横抱起来。
  “别担心,小月亮,别担心。”
  “你娘不会走,还有我呢,我陪你去找她,一定把她找到。”
  是可以相信的声音。
  心底有本能在这么告诉燕拂衣,他睫毛微颤,抬起眼睛,看清楚那张英俊的面孔。
  李浮誉的眼睛是温暖的栗色,好像被太阳烘烤过,暖融融,亮堂堂,被他这样注视的时候,也好像会分薄到一点温暖的阳光,
  “睡吧,”一只手盖住燕拂衣的眼睛,“睡醒以后,就一切都好了。”
  于是燕拂衣就真的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他陷入一片甜暖的黑暗,不用担心道路通向何方,也不用担心前方的荆棘。
  有人抱着他,都不让他脚落地,他们一起向前走,永远都不会再孤单。
  开始有香气真的萦绕在鼻子旁边,透过薄薄的眼皮,有被过滤成暖橘色的光晕照在眼球上。
  李浮誉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他们走下了那条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窄窄小路,开始往宽大的主路上去,磨脚的砂石和冷风都被留在身后,发出不甘但无用的怒吼。
  他们离那些肮脏的东西越来越远。
  ……李浮誉伸手,把床榻前的那扇窗又打开了。
  燕拂衣的情况很平稳,在幸讷离施法之后,他的神魂便渐渐稳固下来,只要再温养一些时候,想来就能很顺利地放进准备好的身体。
  神魂现在不会再怕冷风,不会再被外界简单的声响刺激,于是就可以开一扇窗,让阳光和花香都重新进来。
  李浮誉知道,燕拂衣喜欢那些的。
  他琢磨着,也许可以在院子里种上更多的花——芍药虽然美丽,但开花的时节太短,再过不久,就要看不到那些美丽雍容的花冠。
  拥有着金仙的能力,李浮誉当然可以让院子里的任何花常开不败,但他记得很清楚,燕拂衣不喜欢这样。
  燕拂衣喜欢的,是四季分明的节气,是什么时节就去做什么事,不要用不可违逆的外力扰乱人间生机。
  燕拂衣不喜欢的,他绝不会去做。
  李浮誉的手又翻过一页古籍,他看着那些字,心思却不完全在上面,而是像少年时上课开小差,时不时看一眼燕拂衣平静的睡脸,又想着还有什么花好种。
  要又漂亮,又有香气。
  想着想着,好像便对上一双漂亮的眼。
  李浮誉的心脏蓦然漏跳一拍,他已经依着惯性把开小差的眼睛落回书上,然后才迟钝地意识到什么,又慢慢地、慢慢地调转视线,转向床榻。
  燕拂衣果然又睁开眼睛,那双眼里还有些散不去的雾,但很专注地看着他,像是要在他脸上琢磨出一朵花来。
  李浮誉呆在那,一时间忘了该干嘛。
  一阵风倏然吹过,把无人翻动的书页吹得哗啦啦一阵响,可此时没人在意那个,李浮誉的手都不由离开了书,他很轻地呼吸,就好像怕吓走了一只停在花上的蝴蝶。
  最终,还是燕拂衣打破了那仿佛凝固一般的沉默,很轻微的弧度——他的嘴角向上翘了一翘,眼睛又弯了一弯。
  是可以信任的人。
  有快活的声音在心底里告诉他:是母亲承认的人。
  李浮誉的心就又一下子跳得很快。
  他都能听见“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像有什么很饱胀的东西,从里向外用力地撞击他的胸腔,把肋骨都撞得微微酸痛,却一点都不想停下来。
  李浮誉咬了好久的牙,终于试探着伸出手,在燕拂衣的肩膀上碰了一碰。
  是完全醒过来的燕拂衣,或许对他没有记忆,但如果抗拒他的动作的话,应当可以很明确地拒绝。
  李浮誉很小心翼翼,动作轻轻的、慢慢的,但凡燕拂衣露出一点勉强或者不适,他就能像被火烫着一样,飞快地把手缩回去。
  可是没有。
  燕拂衣就那样看着他,深黑的瞳孔静静的,没有抵触,也没有害怕,那双眼睛甚至又弯了一弯。
  李浮誉就握住那单薄的肩骨,很轻地叫了一声:“拂衣?”
  他看到一点因此而生的茫然,心尖又不由一拧,不由加重一点力道,小心地问:“还记得我吗?”
  长长的睫毛扇动了一下。
  燕拂衣犹豫了一会儿,像是陷入什么艰深的思索,然后他又弯弯眼睛,很肯定地眨了一眨。
  “……师兄,”他小声开口,声音哑哑的,像是刚从一场深长的噩梦中醒来,就见到自己相见的人,“师兄。”
  “嗯嗯,师兄在。”李浮誉连忙答应,又往近凑一点,认真地看着燕拂衣的眼睛。
  确实不一样了。
  那竹子精,有点本事——先前燕拂衣每次醒来,李浮誉都从他的眼睛里看不见底,布满裂纹的灵魂被压制在最深的深渊里,上面盖满暗色的污泥。
  可是现在,那双眼睛终于又重新清透起来,虽然还很脆弱,还有很多伤口,但只要能看到,就是好事。
  李浮誉把窗又推得更开一点,好能看到园子里更多精心布置的景色。
  “看看花,”他像邀功似的说,揽住薄得硌手的肩膀,把人软软的身体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看看春天,多漂亮。”
  燕拂衣额上又渗出一点冷汗。
  他感觉很疲惫,就像跑过了一段太多长的距离,因此连气都喘不太顺畅,身上也都酸软。
  可心里很平静,靠在师兄身上,眼前一片美丽的繁花,他轻轻眨了眨眼,感到很满足。
  燕拂衣只是有些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那好像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现在正发生着的一切,仿佛都是从前渴望过,却都不敢多想的美好。
  第92章
  渊灵站在瑶台院子外面, 挡住了他火急火燎的五师弟。
  “你现在过去,添什么乱。”
  “我怎么是添乱呢!”金霞真人很急眼地绕着他大师兄团团转,“我一千年没见过师尊了!再说, 我徒弟还在里面呢!”
  渊灵:“……”
  这个师弟被师尊一起从魔界带回来的时候, 也受了蛮重的伤, 被夜柳按着在屋子里躺了几个月,每天都在想方设法越狱。
  可有夜柳镇压的时候,他不敢造次,现在夜柳把注意力放在瑶台这里, 这人自己的伤好了没两天, 就又开始作妖。
  不过比起这个, 渊灵更想知道,再一次见到那个被单方面收下的“徒弟”, 五师弟会是个什么表情。
  “他不会当你徒弟的。”渊灵意味深长地说, “死了这条心吧。”
  这么说就太过分了!
  金霞对他大师兄怒目而视:“我们在魔界的时候,他已经答应了。”
  渊灵:“先不论真假——就算他答应了,师尊也不会答应。”
  “这关师尊什么事!”金霞大惊失色,“不对, 难道老登见猎心喜, 要跟我抢徒弟!”
  渊灵:“……”
  金霞越想越有可能:“在魔界的时候他就怪怪的……对,小师弟有跟你们说吗?那个时候我就看见师尊的魂儿飘在小燕子身边了,不过那时候他好像失忆了, 不记得我。”
  他露出有几分阴险的笑容:“我可是亲眼目睹了他怎么对小燕子嘘寒问暖,这才一千年, 他怎么对得起剑仙!”
  “不成,来年天祭,我要把这事儿烧给剑仙。”
  渊灵:“…………”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 小师弟会对“安排五师兄”这件事,避而不见了。
  渊灵强行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你去山门口闹事,怎么,见着‘那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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