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那蛇看见她,眼中暴射出欣喜若狂之色。
  他额上有两个很恐怖的血口——后来小花知道,那里曾长出两只龙角,是曾经与仙人魂魄结契带来的机缘,让一条蛇妖觉醒血脉,得有缘化蛟。
  可邹惑日复一日盘旋在拂衣崖,除却精心养护谷底的风光,便是一头一头地撞向尖锐的崖壁,向一缕早已离开的魂灵说对不起。
  关凌渡不明白这种自虐有什么意义,将那龙角撞断了,她师尊也不会再回来。
  那之后,邹惑便以一种更令人迷惑的执拗,偏要给她当妖奴。
  有病。
  开始时关凌渡打不过那只成长起来的大妖,没法强行将他赶走。后来她修为愈来愈强,能把化出原身的邹惑按在地上揍个半死,可再怎么打,那蛇但凡有一口气,还是会死皮赖脸地跟上来,让人烦不胜烦。
  这一条还没解决,今日就又来了另一个疯子。
  关凌渡心中焦躁,真想拔剑将他们都杀了。
  可还不行,听说师尊被救回来了,如今正在不弃山养病。
  她要好生修身养性,将浑身杀气褪地差不多了,再去见她的师尊。
  沉住气,沉住气,不要因为垃圾功亏一篑。
  关凌渡转身,最后一次对邹惑道:“你想做什么做什么,但我绝不会代替他原谅你,更不可能带着你去见他。”
  “我师尊总是很容易心软,”女孩斩钉截铁,“可即使他不与你计较,我也要代他记住,有些人,不值得原谅。”
  第98章
  最近, 不弃山有很多人来拜访。
  这些人不同于之前的那一批,不能简单粗暴地都扔出去,但渊灵跟谢陵阳密谈过后, 还是把人都拦在了瑶台之外。
  只是这一回, 要客客气气地, 给他们地方安排着住下来,等师尊那里的情况好一点,才能慢慢地放进去见人。
  但闲着也是闲着,他们愿意的话, 可以“自愿”去帮三师妹的灵药园除除草, 给四师弟的炼器房烧烧火, 或者给六师妹的灵兽谷做点猫饭。
  精打细算的大师兄感到非常满意:不弃山从不养闲人,除非是师尊。
  或师尊的老婆。
  渊灵盘算着这些杂事, 每日例行去给瑶台送药。
  院子里原本种的芍药都已经过了季, 如今变成了一片五颜六色叫不出名字的小野花,还新挖出来许多池塘,各式各样的莲开得绚烂,鱼儿游弋其间, 不是甩起一片晶莹的水花。
  渊灵在满空气花粉中打了个喷嚏, 揉着鼻子进了屋。
  他看见一个颤巍巍站着的背影,一袭质地柔软飘逸的白衣,瀑布一般的长发垂落在背上, 随着微微摇晃的动作,发梢也在忽悠悠地摆动。
  再往下看, 那人分明没有穿鞋,就赤着脚踩在云朵似的堆叠着的锦缎之间,肤色苍白, 能看到脚背上青色的……
  宽大的袍袖一扬,打断了渊灵脑中流畅的欣赏。
  他整个人一凛,很有眼色地倏地抬眼,看向满脸严肃的师尊。
  李浮誉竖起一根手指,跟他比了个“嘘”。
  渊灵一动不动,束手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的鼻尖,大气也不喘。
  真是糟糕,他想,小师弟就不该那么早提醒师尊——之前师尊失着忆,每天还得小心翼翼地跟他们装,日子多好过。
  如今好了,明明记忆也还没有回来,可验明了正身,装是不装了,愈发摆起谱来了。
  燕拂衣的神魂已经被放进那个为他准备好的身体,他这时还没发现有人来,专心地把注意力放在走路上。
  他已经不像过去那么虚弱,但毕竟躺了太久,又使用的是全新的身体,就好像失去了对于肢体的掌控能力,如今只是简单地走上几步,便已有些气喘。
  李浮誉站在他身侧,一手虚虚拢在他胳膊上,却并不触碰,由着他努力自己走。
  燕拂衣一定坚持,他今天状态好,定能自己绕着屋子走一圈。
  然后按照约定,师兄就不能再限制他看书了。
  他走得很努力,很认真,上挑的凤目中,闪着同从前练剑时一样,那种专心致志的光。
  李浮誉看着他,心下很软。
  那一日,偶然冲破封锁,在李浮誉肩上流泪的燕拂衣,就好像是幻觉。
  李浮誉握着他无力的手指,给他看那枚晚了许久才收到的梅花笺,一遍一遍地告诉他,师兄看到了,师兄很欢喜。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遍,可燕拂衣在他怀里,到最后,那双漆黑的眼睛竟然浮现出一点笑意。
  李浮誉难以形容在那个瞬间,他是感受到如何一种巨大的情感波动。
  他那么想要就直接俯下身去,亲吻那双眼睛,或……更过分一点。
  可他还是控制住了。
  他得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论燕拂衣偶尔流露出多么如过去一般的神情,不论他在瞬间显得多么正常,他现在也还并不是完整的他。
  他想亲吻自己的爱人,需要对方的同意。
  现在这种无意识的默许,不能算同意。
  那一日过后,被掀开一角的过去如同一个小小的插曲,只每日摇荡着李浮誉的心湖,却仿佛没有在燕拂衣脑中留下什么痕迹。
  他一日日地好起来,神魂一日日地稳固,终于到达能承载一具肉|身的程度,于是终于重新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他不记得过去的事了。自然也不记得自己曾怎样失落过,又是抱着怎样的决心,准备退后。
  可有人从背后拥住了他,挡住他刚刚向后抬起的脚,不许他退。
  燕拂衣都不记得,只是从那天之后,他对李浮誉那种微妙的抗拒,似乎消失了不少。
  他现在能思考的事情不多,便只能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最重要的东西上。
  比如说,要靠着自己,在房间里走上一整圈。
  他要快点养好病,快点好起来。
  师兄答应了他,等他足够健康的时候,就能看到母亲了。
  燕拂衣心中很隐秘的角落在悄悄告诉他:母亲已经不在了。
  可他不想理会,很用力地把那个声音又重重按回去。
  师兄答应他的,一定不会食言。
  师兄怎么会骗他呢?师兄永远不会骗他。
  燕拂衣想着,正在走的一步用重了力,脚下一空,突然间踉跄了一下。
  李浮誉的心也跟着他漏跳一拍,堂堂金仙,差点因为心跳过速而出一身的冷汗。
  他很用力地控制住自己,才没有把燕拂衣直接抱起来。
  不可以。李浮誉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忍住那种过度的保护欲,很认真地告诉自己:不可以。
  小月亮在很努力地康复,他不能拖后退。
  燕拂衣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需要保护的弱者,他是那个站在最前方,保护所有人的人,即使在这样虚弱的时候,也不需要别人来为他做决定。
  他实在无法坚持,会理智地自己停下。而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人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在一旁干预他的努力。
  李浮誉很清楚这些,也在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可想要出手的欲|望还是一阵阵翻涌着,实在很难压抑。
  燕拂衣晃动了一下,抓住一枝突出的烛台,稳住的身形。
  那双凤目弯弯,稍带着得意的神气,笑了一笑。
  李浮誉便跟着他笑了一笑。
  “真棒,”他轻声说,“月亮好厉害。”
  燕拂衣的眼神就更神气,他额上沁着一层薄汗,要扶住什么东西才能自己站稳,但很笔直地站在那儿,看上去似乎又是个风华绝代的剑客了。
  ……渊灵把自己隐在门边,试图和木板融为一体。
  他看见师尊这样子,就觉得很感慨。
  玄机仙不以善战闻名,但脾气从来不好,他从前和剑仙站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更像两个人中杀伐果决的那一个。
  可这样的师尊,如今居然也会柔和着表情,放轻了声音,花一整天的时间,陪着另一个人,在瑶台小小的房间里走上一圈。
  啧啧,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不弃山辈分最高的两个人,便这样屏着呼吸,站在夏日的微风里,看着燕拂衣一步一步,往更远的地方走。
  燕拂衣走最后几步的时候,腿已经在止不住颤抖,好像很难有足够的力气支撑起身体,汗珠从他额上渗出,又缀在睫毛上落下,在锁骨上闪着润泽的光。
  但他摇摇晃晃,竟然真的坚持着把最后一步踏完,才一瞬间松懈下来,倒进李浮誉早已准备好的怀抱。
  “怎么这么棒啊,”李浮誉摸摸他的头,“居然真的一次走完了诶,我都从没见过比你更厉害的人。”
  体力耗尽的人连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但听到夸奖,好像还是很高兴,努力睁着眼睛看他,唇角一直在笑。
  “睡一会儿,好不好,”李浮誉哄他,“出了这么多汗,稍微歇一下,再去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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