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于是薛瑾安问道:“你是皇子?”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礼部主事一愣:“臣自然不是。”
  薛瑾安继续问:“那你接受过皇子该受的教导?”
  礼部主事赶紧否认:“当然没有!”
  “给皇子当过伴读?在上书房上过学?被上书房的夫子教导过?听伴读、皇子或是其他人详细说过皇子的课业?”薛瑾安以防万一把所有可能性都问了一遍,一连串的问话把礼部主事问得汗都快下来了。
  上书房的课程并不对外公布,毕竟皇子们都是皇帝预备役,夫子们教学的时候难免会参杂帝王心术、制衡御下的内容,这可不是能随随便便外传的——当然,宫墙之内是个很难有秘密的地方,有能力的也能打探清楚,然而打探那都是私底下进行的,不管真知道还是假知道,可不敢在皇帝面前承认。
  礼部主事只是一个小小的官,背后又没有家族支撑,是真不知道上书房的事儿,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生怕慢一点就要被定罪了,若只是窥伺后宫还好,就怕变成不敬皇权,欲行不轨。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会儿不仅不能展现自己,还很有可能直接丢了官帽!果然宫里的皇子,年纪再小也是不容小觑的。礼部主事以为薛瑾安问这些是在给他罗织罪名,心中满是后悔。
  其实薛瑾安只是想说一句:“子非皇子安知皇子之气度?”
  “呵!”一声讽笑从上席位置传来,薛瑾安看过去,是个穿着亲王服饰瞧着有些富态浮肿的中年男人,他旁边的席位上就坐着安亲王。
  大启当朝一共就只有两个亲王,薛瑾安立刻就知道这是上次带着皇室宗亲参他的平亲王薛旭。
  自慧贵妃进宫之后,先帝对其称得上独宠,致使宫中三年无一子嗣诞生,也得亏之前先帝还算努力,不至于膝下子嗣单薄,而这事儿已经足够令当时是太后的太皇太后心生不满了,偏偏先帝这时候还提出要立慧贵妃为后,让慧贵妃腹中孩子当太子。
  别说太皇太后不同意了,朝臣也不可能同意啊,不仅不同意,甚至一度有御史上书请废贵妃,就差指着慧贵妃鼻子骂祸国妖姬了。
  之后的事情就都知道了,慧贵妃与前夫生的两个孩子皆被绞杀,肚子里的龙嗣也没有保住,还自此一病不起,太皇太后则选了当今圣上立为了太子。
  可能就是慧贵妃与前夫的那两个孩子起的坏头吧,其他皇子们想着没有血缘关系的都敢起兵,他们这些有血缘关系的为啥不行?因而在皇帝登基之初,皇室宗亲也挺闹腾,虽然没翻起什么浪吧,但到底恶心膈应人。
  于是皇帝也恶心了一把他们,除了最年长的平亲王和最年幼的安亲王之外,其他的手足兄弟别说郡王了,连捞着侯爵的都只有一个,而且全都是世袭递降的虚职,不仅无封地食邑,且基本上传个两三代爵位就没有了。
  由此可见,皇帝对自己的手足兄弟到底有多不待见了,就连平亲王和安亲王,皇帝虽然允许他们上朝,却并没有让他们担任朝中的职务。
  好在两人也算比较识趣,平亲王每天招猫逗狗好不快活,安亲王则醉心武林,向往江湖侠客仗剑走天涯的生活。
  没有人想到平亲王会在这时候出头,虽然大家也知道之前平亲王有参七皇子,但他们都以为平亲王只是随大流而已,不曾想竟然是真的看不惯七皇子啊。
  朝臣们不知为何,莫名生出一种对方很有可能自取其辱的预感。
  果然,平亲王这边刚冷笑着说:“本王是皇子出生,接受过正统皇子教育,可有资格说教你几句?”
  薛瑾安就歪着头直接回了一句:“你看起来学得不怎么样。”
  平亲王其实也知道自己有点废柴,但被一个小辈不客气地指出来,顿时就怒了:“本王年长你许多,怎么着也是比你强的。”
  薛瑾安一针见血:“你是长子,你没有当皇帝,是不想吗?”
  平亲王:“……”
  皇帝:“……”
  太皇太后:“……”
  安亲王:“……”
  众朝臣:“……”
  突如其来的沉默化作无数支无形的利箭穿透平亲王的皮肉狠狠扎入他的心脏。
  身为先帝长子,却无缘皇位还能是因为什么?对手足兄弟都不假辞色的皇帝能在放心地给他封亲王是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够废啊!
  即便已经充分了解到自己是废柴的这个事实,平亲王也还是觉得自己被伤到了,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
  安亲王差点没被茶水呛死,他心有余悸地放下茶盏,咳嗽了两声帮忙打了圆场:“咳咳,大哥,身体不适便不要硬撑——还不扶你家王爷下去休息。”
  贸然插入对话中的平亲王捂着胸口重伤退场了。
  此时众人已经充分的感觉到了这位七皇子的难搞程度,同时也生出了更多的危机感,七皇子表现得越不受束缚,越让他们心生警觉。
  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危机感呢?大抵是七皇子是吹进山谷的狂风,而他们是已然深深扎根在其中不知多久,将土地的营养都汲取干净的老树。狂风过境会不遗余力地将所有老树连根拔起,而老树即便内里已经腐朽蛀空也不想去死。
  如今狂风刚刚诞生,他们已经窥看到了狂风未来的恐怖,在有能力将其阻挡在外的时候,自然会拼尽全力。若是这一次不成功,那么以后也就很难拉动他了。
  这次站出来的竟然是国子监司业。
  国子监最高的官职便是一把手祭酒,从三品,其后的司业不过只是六品官职罢了,官职品阶可以说是来参加宫宴的诸多大人中最低的那几个。
  国子监作为大启的最高学府,品级虽然不高,却极受读书人推崇,每次科举不知道往朝廷输送了多少人才,在场不少官员的孩子、甚至自己就是从国子监出来的。是以,国子监官职低,但地位不低。
  如今的国子监祭酒是岑夫子的学生,他看到自家司业站出来的时候,表情虽然不像杨從看到礼部主事那么难看,却也很是复杂。
  国子监司业并没有再以礼仪问题针对薛瑾安,甚至他可以说是在为薛瑾安说话,驳斥先前说他不通礼仪、没有皇子气度的话,说七皇子这样是情有可原的,他从来没有去上书房上学,你们知道七殿下要自学到如此程度有多努力多聪慧吗……之类的话。
  表面上看是在替薛瑾安说话,实际上是在说薛瑾安是个一天学都没上过的文盲。
  这番言论属实是出乎薛瑾安意料之外了,让他都忍不住愣了愣,倒不是意外他话语中的明夸实贬,而是意外他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个。
  说实话,崔鹏飞成了七皇子老师的事情,虽然并没有宣扬出去,但是稍微有心打听一下就都知道了,毕竟也没有刻意隐瞒。
  贬低七皇子什么都好,但是贬低他的文化水平,这可以说同时也是在贬低崔鹏飞这个老师,崔鹏飞即便不受儒学待见,也是名副其实的文学大家,不管从年龄、辈分还是成就来说,少有人能出其右。
  谁会这么想不开质疑崔鹏飞的实力?可以说,司业走得这步棋是绝对的臭棋。
  薛瑾安很难不去分析这一步棋的走法,可能有三:其一,司业两耳不闻场外事,当真不知道他的老师是崔鹏飞,可能性为25%;其二,司业太急切地想要打击他导致忘记了这件事,走了这步棋,可能性为17%;其三,便是他是故意走这步棋,给他打脸扬名的机会,只为了……将他这个唯一的嫡皇子高高架起来,搅乱当前的局势。
  这种违和感自然是瞒不过老狐狸崔鹏飞的,他虽然有心低调,想以此降低别人投注到七皇子身上的目光,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怕七皇子张扬。
  七皇子能力出众,心性坚定果决,手段利落……除了文章写得实在勉强——好吧,是纯粹的狗屁不通,除此之外,七皇子几乎没有缺点,他不会因被捧得高高的就摔得七荤八素,也不会被人针对就焦躁心乱,不知所措。
  殿下即便年龄尚小,却已经具备了所有储君该有的潜质。
  既然这股妖风无法避免,何不直接乘风而上!
  崔鹏飞当即便笑着接过了话题,“司业说得不错,老夫虽然才教导了七殿下一月,却已经确信七殿下之聪慧古来少有,你若是不能专心精进文学,只怕过不了几年,这司业的位置就该换人坐了。”
  崔鹏飞不软不硬地刺了这位司业一句,便是说他只知道蝇营狗苟行狗屁倒灶之事,而本末倒置忘了司业是教书育人的。
  司业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国子监到底还是学府,在里面任职的人身上的文气远比官气要浓,只是被这样讽刺了一句,他就拉不下脸来继续针对薛瑾安了,只抿唇闭口不言。
  不过司业不说话也不打紧,自然还是有人上赶着想被打脸的,“哦?那不知七殿下可都读了些什么书啊?”
  “粗粗读过几本书,略懂一些罢了。”崔鹏飞假意谦虚,实则是装起来了,他报了一些常规的书名,然后佯装冥思苦想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道,“哎,老夫年纪大了,竟然都想不起来还有那些书了,不过殿下记性好,看过的书总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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