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薛瑾安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是当时宫宴时候带走九皇子的人,她颈侧有莲花纹身,是和莲花剑柄上的纹路一模一样的莲花。
青叶,庄嫔从临渊侯府带进来的大宫女,疑似安王豢养的江湖客。
薛瑾安对亭子中人的身份猜得很准确。
待三公主看清亭子里的人影后,只觉得惊喜万分,不由地将私底下的称呼都喊了出来:“孃孃!”
——三公主自出生就养在文昭仪名下,她幼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对着文昭仪喊娘。
宫中没有那么讲究勋贵世家的嫡庶主母论调,虽然只能喊皇后为母后,对生母嫔妃要避嫌喊母妃,但娘亲阿娘的私底下叫叫也没什么。
文昭仪避讳的是自己身份太低,她是贫苦人家出身,又是宫婢转为的主子,还不受宠……多重因素叠加在一起对三公主未来不好。
三公主生母瑜妃好歹是定海侯血脉,往后谈婚论嫁更拿得出手。
文昭仪为了纠正三公主的称呼问题废了很多功夫,但三公主人小却也固执,被打手板都要哭着喊娘,最后还是文昭仪退了一步,允许叫同音且意思相近的孃孃,并且只能私底下喊。
三公主呼喊着,乳燕投林一般飞奔着扑向文昭仪。
文昭仪此时也顾不得她的称呼问题了,她转手将怀里温着的汤婆子递给嬷嬷,眼睛明明都看不太清楚,却能张开手精准的将三公主接入怀中,单薄的身影微微晃了晃,坚强的挺立在寒风中。
三公主扑进文昭仪温热的怀中,这才发现她的衣服有多薄,手指摸向腰侧的布料又有多冷。
她立刻就明白了,文昭仪刻意将一个汤婆子暖在怀里,是不想让她扑过来的时候被凉到。
三公主感受着掌心的温度被那片沁凉的布料汲取,却不愿意放手,吸着鼻子哽咽道,“孃孃,你冷不冷啊呜——”
话音未落已经控制不住的掉下眼泪来。
“哎,没事就好,不哭了……”文昭仪也红了眼眶,看她没有事,那颗提着的心才放下来,千言万语都化作安抚的拍打,将她的脸藏进怀抱里,不让她被泪水浸湿的面颊被寒风撩到。
三公主因为这贴心的举动,眼泪更加汹涌,她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果然还是得打九皇子一顿,打半死吧,七弟说得对,循环利用才划算!
三公主字面意义上的“精打细算”起来。
母女两相拥的瞬间,薛瑾安看到亭子里背对着他们的庄嫔做了个手势,所有宫女的动作都暂停了,安静的给这对母女留下更多的“独处”时间。
薛瑾安也是这时候发现,庄嫔带来的宫女大多都有些武功底子,下盘都比常人要稳,当然她们大多只是粗浅功夫,根本比不上青叶。
这个青叶气息绵长,行动间悄然无声,站姿看似随意却找不到半点破绽……种种细节分析下来,即便不交手也能知道,这绝对是个高手。
安王再是搜罗江湖高手,这个层次的,满江湖也数得过来,只少不多。
后宫争斗阴谋诡谲之事甚多,比起武力值来说更重要的是脑子,所以庄嫔特意带这么一个人入宫是为了防谁?
薛瑾安脑中锁定一个人选,退居慈宁宫的陆秉烛,而陆秉烛背后就是太皇太后。
只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退出权利中心多年,再也余韵也不及昔年当权十分之一,安王布局这么多年,手都伸到了宫中,真想瞒过太皇太后取皇帝而代之是一件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难的事。
所以他为什么不动手?总不能是在等一句太皇太后的认可吧?
薛瑾安将这个最微小的可能暂且排除。
薛瑾安一个念头轮转一圈思绪,感觉到福禄从后面贴了过来,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殿下,我们也慢一些过去吧。”
“哦。”薛瑾安不理解,但他尊重,直接把匀速的步伐拖到0.5倍速,以一种乌龟爬的速度前进。
茯苓有点嫌弃这速度太慢,直接停止前进,有些好奇地看着薛瑾安依旧匀速的步伐。
这调速操作太过丝滑,没反应过来的福禄直接撞了上去,捂着自己的脑门忍不住“嘶”了一声。
三公主和文昭仪立刻惊觉分开,两人几乎是同步垂眸露出如出一辙的羞赧。
“七弟!”三公主看着薛瑾安还在那边乌龟爬,还以为对方是在调侃自己,整张脸都红了。
福禄有些没眼看,再次拽了拽薛瑾安的袖子:“主子,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薛瑾安歪头,表示果然还是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他不理解但乖巧的将速度调成二倍速,如同风一样掠进了凉亭。
文昭仪冷的下意识缩了缩手,三公主赶紧将温热的汤婆子塞到她手里。
板着一张脸紧赶慢赶追过来的福禄崩溃的想:主子,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快慢自如的啊!
茯苓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福禄都走了一会了,她才小小的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哇”了一声,快步就追了上来,和福禄几乎同步到达亭子。
两人跟着薛瑾安一起行礼:“见过庄嫔娘娘,文昭仪。”
“殿下不必多礼!”文昭仪是后宫嫔妃,需要和七皇子避嫌,她只能伸手虚扶一把,语气认真地感激道,“若非殿下相助,念儿今日只怕……该是嫔妾谢过七殿下。”
即便还不知道乾元宫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却已经猜到了几分,知道若没有七皇子在其中周旋,她女儿是不可能就这么轻巧出来。
其实原本文昭仪是想去乾元宫中向陛下求情的,然而庄嫔却在得知外面情况后却拦住了她。
“你我在陛下面前都没有多少脸面,去了只怕是适得其反,你正是因为知道此事才来找我的不是吗?”庄嫔的声音微低,带着一种地下泉水的冷幽。
“可是……”文昭仪犹豫,她知道庄嫔说得对,却着实没办法放心让三公主一个人面对。
“青叶去问过了,说是七皇子也一同去了。”庄嫔道。
文昭仪一愣,她也是才知道七皇子居然也在,不过这样的话她倒是明白为什么念儿和九皇子相遇,被抬进太医院的竟然是后者了。
薛瑾安在宫中的“罗刹”名声太响亮,她也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七皇子动手了。
不过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甚至心存感激,若是没有七殿下,她的女儿就要受伤了。
即便事后也要遭到问责,但一个真爱孩子的母亲是绝对不愿意孩子被欺凌不还手不还口。
“七皇子不会有事吗?”文昭仪还担心了起来。
庄嫔失笑,语气意味不明道:“放心吧,七皇子是陛下最喜爱的孩子,大皇子二皇子都栽在他手中,不差一个九皇子。”
她提起九皇子的语气太过平常,没有半点温情色彩。
文昭仪不让自己多想,也听懂了庄嫔的言外之意,是暗示七皇子可能另有安排,她也怕自己突然出现打乱七皇子的计划,就只能将去乾元宫的想法作罢。
不过她到底还是有些担心,不去乾元宫了,却还是带着人准备去旁边必经之路的御花园等着。
庄嫔觉得自己好歹是九皇子的养母,出了事也得摆正态度,也就带着人跟着一起来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如今。
文昭仪给薛瑾安行了个礼,庄嫔也转过身来,语气温和地道歉,“小九给你们添麻烦了,是我没有管教好他。”
薛瑾安上一次听到同样的话还是在赫连城嘴里,他对赫连庸和九皇子的态度也是一样:“他本来如此,跟你无关。”
“我到底是他母亲。”庄嫔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将这事儿揭了过去,“罢了,不提他了,免得扫兴。”
随后问起他们在乾元宫的事情,文昭仪听到三公主差点就要罚跪的事情时,脸色都白了。
后宅中最磋磨人的手段就是站规矩、跪祠堂,看着比起棍棒什么的不痛不痒,却能直接把人磋磨废了。
文昭仪是敏皇贵妃从侯府带出来的,敏皇贵妃这一支出自安南伯。
同康泰郡主那一支三代单传的不同,安南伯府人丁很是兴旺,敏皇贵妃的兄弟姐妹有名有姓的都能数出来八九个,这还是不算老安南侯外室的情况下。
不过伯府人多归人多,有出息的却没几个,若不是康泰郡主生了个姜汶位及内阁首辅,什么安南伯早就成为京城小透明了。
而后宅人一多,阴私之事就少不了,敏皇贵妃的母亲侯老夫人也出身勋贵,年轻时候性情泼辣眼里揉不得沙子,偏偏老安南侯是个好美色的,成婚后一个接一个的纳侍妾,因此闹出过不少事端。
文昭仪在侯府待过,自然也见识过那些手段。
罚跪,还是这样的天跪冰冷的地板,大人连续跪几天都得把膝盖就跪废了,以后阴雨天骨头缝里都跟着疼。
“幸好,幸好……”文昭仪拉着三公主的手心中后怕不已,压下心中那不该有的怨怼,对薛瑾安更加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