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涟姐姐。”
  她的声音不断颤抖,是兴奋到极点的战栗,夹杂在其中的也有惶恐不安,以及对未知前路的恐惧。蛋壳之中的生命仿佛也听见了她的声音,沉默片刻后,再度用力啄起了卵壳,倾尽全力要挣脱而出一般。
  蛋壳表面很快浮现起了裂痕。
  一根细弱的悬丝刺破蛋壳而出,牢牢缠绕在了她的手腕上。
  第144章
  和她的预料差不多, 刚出壳的蓝涟若只是一只红色的小凤凰,连尾巴毛都没长开,放在手中软软一小团, 很喜欢啄她的手指, 看得颜婴婴心头软作一团。
  如今魔界安定, 纤语玄裳和伽罗相辅号令严明,只要维持当今的制度就好, 也不需要她介入多少。
  因而她便交了魔尊之印,带着蓝涟若找个山林隐居起来。她心中决定当蓝涟若能化形之后就把她送上若清宗。
  可隐居生活并不容易,她这具身子骨实在太差, 最后还是洛灵儿和荧惑看不下去,两个隔三差五过来看她,免得她哪天病重不治好给她过来收尸。
  每每这个时候, 小凤凰都会用力啄着自己的羽毛, 啄得全身血迹斑斑, 要把自己的血喂给颜婴婴。
  颜婴婴看着这秃毛凤凰,长叹了一声,却又不能指责她,也只能细心替她包扎好伤口。小凤凰叫都不叫一声,只是定定看着她, 时不时用尖尖的喙啄着她的唇。
  虽然颜婴婴知道此时的蓝涟若还没有觉醒记忆, 但看着小凤凰在她怀中蹭着,她心中总会泛起隐秘的快感。
  她隐居的地方是个小山村, 这里山明水秀,民风淳朴。有时候她像村里年轻姑娘一样赶集, 也会带上小凤凰, 她一身布衣, 长发绾成发髻,用一根不加装饰的素银簪子固定,脸上擦着胭脂水粉提气色,混在人群中只是一个俏丽的姑娘,有不少行商小贩看她漂亮,在称算时候都会给她多称一些。
  亦有热心大娘上门给她提亲,皆被她一一婉拒了。有遣人说亲的那方不甘心自己被拒,特地上门问她原因,但都被小凤凰狠狠咬了出去。他们不知这是凤凰,只以为是个长得漂亮的雉鸡。传着传着就变成了那漂亮姑娘家养着一只雉鸡成了精,痴恋主人,凡给主人上门提亲者俱数被它报复,甚至还写成了话本于坊间流传。
  这一日颜婴婴像往日一样赶集,她换了身新鲜衣服,容貌妩媚俏丽,小凤凰舒舒服服窝在她怀中。
  “要一碟梅花糕,一壶清茶。”她路过一处茶摊,笑对茶博士道。
  茶博士连忙将糕点和茶端了上来,颜婴婴捻起一块糕点,抬头看去,赶集的百姓众多,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人在这世间俱是奔忙,若能浮生偷得几处闲暇,却也是大幸之事。
  意念缥缈回来,她只觉得指间一紧,怀中的小凤凰已经趁着这个时候她手中的梅花糕偷吃得一干二净,正在啄她手上的糕点粉末,还不忘偷喝她的茶给自己润润喉咙。
  可颜婴婴记得蓝涟若在之前对这些糕点并没有多少偏爱来着。
  颜婴婴略一思量,饶有兴味地重新拿了一块,喂到凤凰嘴边,凤凰却使劲往后缩着,把脖子都要缩回了羽毛里面,看样子是不想吃。
  莫不是刚刚饿得太急了?
  颜婴婴得出了蓝涟若这一世也不喜欢吃这些点心的结论,将梅花糕放到唇边咬了一小口,可旋即她便觉得嘴唇一疼,刚刚还避之唯恐不及的小家伙这时候竟直接将她手中的糕点硬抢了回去,仿佛还怕她抢回来,直着脖子咽了下去,噎得它扑扇着翅膀,被颜婴婴灌了好几口水才把卡在嗓子里的糕点咽下去。
  颜婴婴:“……”
  真是猫儿饭,隔锅香。
  吃过茶点,颜婴婴带着小凤凰回了屋子,刚回来她便接到了若清宗的来信,雪仙尊在问她的近况,告诉颜如烟不日便会到她那边去。
  午后,她铺开纸笔,在上面作画。
  颜婴婴其实不是很擅长书画,可在魔界那么久,不是每天每时都有公务要做。她和纤语玄裳、伽罗二位又并非朋友,她们是魔尊的下属,是完全效忠于魔尊的,而她只是代为执政。
  此时的修真界和魔界关系倒不甚紧张,原本的紧张关系也不会再发生,只是还有一件事她还没做,那便是让两界彻底议和。
  这样的事情她觉得应该交给蓝涟若去做,她若是主动提出,她这样原本修真界出身的投奔魔族已经招惹了修真界的怒气,而魔族得闻她议和,便会觉得她偏袒修真界。而给蓝涟若做事则不一样,既能体现魔尊的慈柔,又能彰显魔尊的大义,何乐而不为?
  在她研墨时候,蓝涟若一直在旁边给她捣乱,凤凰的小爪子踩在墨中,使劲蘸了蘸,跳到宣纸上来回踱步,印下一路爪子印。
  颜婴婴哑然失笑,转而瞥见小凤凰的尾巴也沾了浓黑的墨水,随着她尾巴一扫一扫,蹭了宣纸满张都是。颜婴婴只得放下笔,将小凤凰抱了起来。
  浴盆之中盛着满满一盆温水,颜婴婴刚想要把蓝涟若放进去,可蓝涟若却极力挣扎着,大抵是不会浮水的鸟儿都不喜欢自己的羽毛被弄得湿透。火红的爪子在她手臂上蹬来蹬去,抓挠出道道白痕,颜婴婴只得一手捏住小凤凰的脚,将小凤凰的尾巴毛往里按。
  她熟练地拿起了皂角,打在小凤凰被墨水染得浓黑的尾巴上,似乎看见了她手臂上被蹬出来的伤,小凤凰情绪低落片刻,任由她洗了爪子和尾巴。
  颜婴婴将小凤凰从水里捞出来,一点一点用机巧热雾将小凤凰羽毛吹干,免得一身湿漉漉的受寒。她做完这一切后疲倦不堪,合衣往床上一躺,闭目歇息片刻,她感觉到小凤凰飞了过来,侧着脸乖巧地蹭着她的手心。
  可当她睡醒后,却摸到了一手乱飞的羽毛,颜婴婴登时睡意全消。
  小凤凰正一根根拔着自己身上的羽毛,好不容易养回来的漂亮尾羽秃了大□□毛边缘沁着血珠,好不可怜。她抬头看向颜婴婴,嘁嘁哀哀叫了一声,又开始拔毛。
  颜婴婴连忙阻拦小凤凰的自残行为,她拿过药膏,像往常一样在小凤凰的翅膀上涂药。小凤凰看见她手臂上被自己挠出来的罪证,尾羽又炸了开来,眼看着这小家伙继续要拔自己的毛。颜婴婴只得换了件窄袖寝衣,免得被她看见刺激到她。
  “你啊,没事总拔你那几根毛做什么?这下好,又得养小半个月才能养回来。”颜婴婴换了衣服,重新抓着蓝涟若的翅膀给她上药,絮絮叨叨地嗔怪着,忽而惊觉自己唠唠叨叨的样子就像个老太太。
  不过转而一想,三十年又五十年,她岂不就已经是个老太太?
  岁月易逝,流光荏苒,容易把人抛啊。
  小凤凰很不满她的絮叨,将尖尖的喙凑了上来,衔住了她的唇,一边夹紧,却又控制着力气,刚好在一个她恰好能忍受的范围区间,可就是不让她张嘴说话。
  颜婴婴从来没见过蓝涟若小时候的样子。在她对蓝涟若有记忆之后,蓝涟若一直都是以沉稳大师姐的形象出镜,要不是亲手喂养,她也不知道蓝涟若竟会有这样任性的时候。
  比方说,她正在看文书,蓝涟若便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啄着她放在一旁的书信。啄得上面坑坑洼洼,有的地方都看不出原来的文字。
  颜婴婴舍不得说她,只得将贵重的文书一一收好,免得落入凤凰魔爪。
  她身子照旧是多病的,换季时候往往容易卧病在床,这时候多半会有人来陪她,但也有时候能来陪她的人都被抓去修补这个世界的裂隙了,她只得一个人捱过去。有一天夜里她勉强支着病体去熬药,却不想她看见小凤凰正衔着一味又一味的药材丢到药罐里,再操纵火焰慢慢地熬。
  仿佛和记忆之中的某种场景交织。
  记得在蓝涟若渡劫失败被打回原型时候,蓝涟若也是这样用她的凤凰本体给她衔过药,一点一点熬着。
  颜婴婴心头一颤,心底涌出无数话语,围着她打转,可她却喉头干涩说不出话来,或者她自知也无用。此时的凤凰还只是几岁的小孩童,根本没有记忆,甚至她的话大概也是听不懂的。
  片刻后,小凤凰抓着药碗,邀功一样飞到她面前。
  她下意识接过药碗,里面的药温度刚刚好,她一时迟疑并没有喝,小凤凰扑扇着翅膀啾鸣几声,探头就要去啄那苦药,旋即尖尖的喙点在她的唇间,柔软的鸟舌试探性地探出,可她的嘴实在太小,这一次也衔不到多少药。但她要是倔强地试了一次又一次。
  “好啦,我喝就是了。”颜婴婴喝干了药,忙上床继续躺着,小凤凰马上钻到她怀里,翅膀舒展,像是将自己做成一张被子,牢牢盖在她身上。
  暖绒绒的鸟羽驱散了颜婴婴周身的寒气,让她很快进入了梦中。
  醒来的时候她头脑清爽了不少,烧也退了下去,只是身上黏腻很难受,她打了水,准备沐浴一番。她在浴桶之中泡了片刻,只觉得身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扑腾,颜婴婴往水中一捞,看着那浑身湿透的鸟儿,她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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