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丫鬟不服气,“那不是怕三少爷累着,府里又不是养不起,只管吃吃喝喝多自在。”
“傻!”嬷嬷恨铁不成钢,“还能养一辈子不成?总归是要嫁人的,夫家也由着他?不会管账理家,又娇蛮任性,待离开谢家,空有皮相也无用。我平日对你严厉些,也是为你好,做爹娘的总是盼着孩子有出息,能好好挣个前程……”
嬷嬷说着说着,开始苦口婆心劝诫自家女儿,谢知云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心里空落落的,母亲的疼爱都是假象吗?
眨眼间过去两天两夜,谢知云哭过闹过,也试图装病,都无济于事。门窗全部封死,外头从早到晚都有人守着,全是在苏玉晴院里侍奉的。没有饭吃,因为饿狠了就没力气折腾,拉撒也在屋里解决,根本寻不到出去的机会。
谢知云不想就这么认命。
门外下人议论纷纷,竟是贾府今日酉时三刻就要来接人。他心一横,咬牙撞上床头柜子,顺势倒地装晕。
屋外的人果然被动静吸引,透过门缝查看
。
“快,快请大夫来!”
有人应了声匆匆跑远,剩下的人手忙脚乱开门查看。谢知云等嬷嬷弯腰靠近,刷地睁开眼,将攥在手中的簪子扎下。
嬷嬷吃痛收手,谢知云趁此机会跑出门。
他不知道要跑去哪儿,只知道必须离开谢宅。
他跑得跌跌撞撞,步子却快,忍痛追出来的嬷嬷一时竟撵不上。
谢知云没打算走正门,他计划出了小院,就去东墙头,那边有个狗洞,足够钻出去。
可惜天不遂人意,他刚奔出门,就看见迎面过来的苏玉晴。她身旁跟着两个嬷嬷,一个面色凝重,应该就是去请大夫的。一个则举着托盘,里面放的正是嫁衣。
前有狼后有虎,谢知云很快被抓回房。
苏玉晴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冷笑出声:“我原想体面些送你出门,如今看来怕是不成。刁嬷嬷,三少爷应也乏了,让他好好睡一觉。”
谢知云脑袋发昏,一时没听清她的话,等刁嬷嬷端着瓷碗去而复返,另两个嬷嬷一左一右强硬掰开他的下巴,才明白过来。
苦涩的药水入口,泪水模糊了谢知云的眼,只能依稀分辨母亲面上毫不掩饰的厌恶。
“为什么?”
亲眼看见一碗迷药大半都灌进肚里,苏玉晴满意地笑笑,轻轻柔柔擦过谢知云嘴角的药渍,“这样的狐媚子,天生便是供人玩乐的主,就跟你那戏子阿爹一样,不是吗?”
她说完就站起身,吩咐下人:“行了,仔细给三少爷收拾收拾,别误了吉时。”
等走出门,看见各色的菊花,又道:“这院子里的花开得不错,明儿都搬去我那儿。”
嬷嬷一一应下。
谢知云目送她离开,意识渐渐模糊。
第2章
“走水了!走水了!”
不知是谁嚎了一嗓子,好似一滴水溅进油锅,整个谢宅都沸腾起来。
守在谢知云院里的两个嬷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起火了?”
正在犹豫,一个汉子打门口跑过,瞥了一眼便怒喝:“没听见起火了?!你们还愣在这儿做甚?”
“可三少爷这儿……”
“他还能跑了不成?库房要是烧毁了,就等着收铺盖滚蛋吧!”话落便急匆匆跑远。
“坏了!”俩嬷嬷看一眼火光升起的地方,也变了脸色,不敢再耽搁。
本来府上生意就出了问题,若是库房剩下的那些货也烧没了,她们就真不用过活了。
两人生怕晚了一步,铆足劲向库房那边奔去,压根儿没注意到先行离开的汉子出现在身后,迅速闪进小院。
齐山摸摸藏在袖子里的铁丝,几个跨步就来到房门口,却发现并未上锁。
这倒是省了不少时间。
等推门进去,他就明白那些人为何如此放心了。
身穿大红嫁衣,傅粉施朱的小少爷静静躺在床上,好似尊精致漂亮的人偶,了无生气。
齐山来不及气愤,一把扯过枕边的红盖头,将妆台抽屉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兜起来,胡乱打个结拎上,便折身回来弯腰打横抱起尚在昏睡的小少爷。
“冒犯了。”
库房那头火光未消,大伙儿都忙着救火,谢知云住的院子又比较偏,齐山一路走得顺畅,很快便绕到后门。他将人塞进车厢,快马加鞭离开谢宅,直奔镇口。
四周都是刺眼的红,像血液,又似岩浆,谢知云走在其中,几乎喘不过气来。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自头顶压下,他惊惧抬头,只见一只丑陋的怪物堵在路上,满身肥肉层层堆叠,快要坠到地面。一双混浊的眼上下扫视着眼前弱小的猎物,然后狞笑着张开大嘴,黄褐色的牙齿滴下黏液,散发出浓烈的臭气。
谢知云吓得不轻,转身就跑。
“嗬,嗬……”
一脚踏空,谢知云猛地睁开眼,捂住胸口剧烈喘息。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这才发现哪儿有什么红色液体和可怕怪物,身下硬邦邦的,硌得从头到脚都不舒服。环顾一圈,四处全是光秃秃的石壁,没看见人影,只有前方的火堆仍在烧着,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
这似乎是个山洞。
这个时候,自己不是应该出现在贾府吗,怎会到了此处?难道是半路遇上山匪了?
谢知云摇摇昏沉的脑袋,强打起精神低头查看自己。
红嫁衣、红绣鞋都整整齐齐穿在身上,除了沾染上尘土有些脏,连领口的扣子都没开。胳膊腿酸软乏力,但也没什么奇怪的痕迹。
谢知云长长舒出一口气,心下稍安——情况还不算太糟。
“少爷,你醒了?”
浑厚有力的男声突兀响起,正暗自庆幸的谢知云吓得一抖,胡乱摸起一块石头握在手心,这才抬首看向前方。
有些眼熟的男人拎着只扒过皮的兔子大步流星走进洞里,温暖的阳光给他高大的身形镀上一层金。
谢知云眨眨眼,终于认出来人——几个月前刚进府的长工,在马厩当差,好像是叫什么山来着。
“车夫?”
谢知云试探着开口,但嗓子哑得厉害,只说了两个字,便止不住咳嗽,呛得眼泪都流出来。
齐山看得心惊肉跳,飞跑过来在谢知云身前蹲下,把手里的几个才拇指大的猴桃递过去,粗声粗气道:“我是齐山,之前在府里赶车喂马。少爷还想问什么慢慢说,不着急。”
谢知云缓过劲儿来,看男人低垂着头,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松开了石块,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拿过一颗猕猴桃。
齐山带回来的猕猴桃个头虽小得过分,但熟得正好,味道也不赖,甜滋滋带着股独特的清香。
谢知云一连吃了三个,终于觉得喉中滋润些许,不再干痒难耐。
也抽出空打探更多消息,他抬眸盯着面前貌似老实本分的男人,问出自己的疑惑:“你为什么会救我?”
担心人胡编,他又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自认威严地补充:“抬起头,不许说谎!”
齐山被他“震慑”,果真抬头——
小少爷脸上的妆还未洗去,虽有些花了,却依旧明艳动人。尤其是刚吃过果子的嘴唇,更显红润,齐山匆匆一扫便视线上移,看着对方的眼睛开口:“少爷也救过我的命。”
谢知云并未发现他的小动作,闻言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
齐山早料到他没印象,却并不觉失落。一边把在外处理干净的兔子串上木棍架在火上烤着,一边慢慢吞吞的讲起故事。
齐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三四岁左右被个老木匠收养。在他十五岁那年冬天,老木匠突发急症去世,下葬当天,老人的女儿女婿便为了家产,合起伙要将他赶出门去。
齐山与木匠没有血缘关系,老人又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更别说遗书之类的。十几岁的他自争不过那群豺狼虎豹,只能顶着满脸的伤,迎着风雪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雪很大,风也急,他却恍若未觉,一直走到满身覆白,双脚麻木。
爷爷一死,他又没有家了,就这样淹没在皑皑白雪中也挺好。
谢知云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唇红齿白的小少爷踢着个雪球走来,也不看路,撞倒人还脾气不小:“大雪天的,你跑出来瞎逛什么?”
刚刚经历巨大打击的齐山依旧恍惚,跌坐在冰冷的雪地里也不晓得爬起,甚至脸色都没变。
“原来是个傻子,难怪被人打成这样。”
小少爷嘟嘟囔囔,语气依然不好。动作却不含糊,直接解下身上的绣花披风丢给他,又亲自买了药膏和热腾腾的肉包子送来,非要盯着他吃下抹上。
“喂,傻大个!你在这儿会冻死的,炭行的老板是个好心人,西边那个羊肉面馆也行,你长这么大个子,肯定有力气,总能混口饭吃。被欺负也不怕,有人打你就揍回去啊……我是打不过的,幸好跑得快,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