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人牵着,果然走得更稳。
  谢知云一抬头便能看见男人宽阔的背影,他竟还没舍得丢掉小柿子,导致腾不出手来处理两旁的细枝,只能抬脚将其踩折来拓宽通道,因此显得有些笨拙。
  谢知云不自觉牵起唇角,庆幸自己几年前的一时好心。
  小溪也就一丈来宽,依着山势自上而下流淌,十分湍急,将凸起的石块冲刷得光滑干净。水不太深,但胜在清澈。
  谢知云看着自己的倒影,实在有些不敢认。珠钗歪歪扭扭,发丝被勾得凌乱不堪,脸上更是不忍直视——妆已经完全花了,还被他自己抹得到处都是,黑一块红一块的。
  也不知齐山对着这张脸怎么能保持镇定的,换他早憋不住笑了。
  溪水很凉,但也没办法,他们没有烧水的器具,只能将就着洗洗。
  仔细洗去脸上的污迹,谢知云又对着水面,取下珠钗,以指为梳,重新绾了个简单的发髻。这么一打理,顿时感觉轻松许多。
  再掬一捧水,漱过口润完喉,谢知云才回过头。却见原本站在身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跑远了,连柿子都没带,正弯腰在岸边的草丛里寻找什么。
  “齐大山,你在做什么?”谢知云一边问,一边朝前走。
  “少爷,我马上过来。”齐大山应了一声,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揪在手里便往回跑。
  谢知云打量着他手里陌生的草茎,很是疑惑,“这是?”
  “大蓟,可以止血。”
  谢知云一愣,随即看向自己掌心,那里已经不再出血,只是有些发红。
  这点小伤,他自己都不怎么在意,没想到竟然被男人注意到,还专门去找草药,谢知云不由失笑:“只是被刺扎了一下,用不着这个。”
  “哦,那我扔了?”声音听着好像有点失望。
  谢知云急忙改口:“嗳,已经弄回来,丢了多浪费,这个要怎么用?”
  “砸碎敷在伤口上就行,少爷坐着,我来弄。”
  谢知云看齐山找来石块,把大蓟砸成墨绿的糊糊,不禁感叹:“你懂得真多。”
  齐山觉得耳朵有些热,说话也结结巴巴:“没,没有,都是,爷爷教的。”
  “那也要你自己聪明才记得住。”
  齐山脸上更热了,捧起沾着药糊的石块递给谢知云,匆匆转移话题:“好,好了,少爷把这个抹在手心就行。”
  谢知云低头擦药,总算没再继续夸人,让齐山松了口气。
  两人回到山洞,火堆已经灭了,只剩些许火星。齐山抱来干草重新引燃,往里添些枯枝,很快又燃起熊熊大火。
  把凉掉的兔肉在火苗上稍微烤烤,齐山便开始大快朵颐,一点也看不出这肉什么佐料都没有。但只是因为他已经习惯各种难吃的东西,并不意外着味觉失灵,他后知后觉自家少爷为什么啃了一口肉就作呕,顿时有些内疚。
  “我们再休整一天,明日下山去换些米面油盐?”
  谢知云正在一旁吃柿子,如齐山所说,野柿个头虽小,味道却极好。薄薄的一层皮,包裹着晶莹剔透的橙红果肉,抿一口甜滋滋的,没有丁点儿涩意。吃过兔子肉,再尝这个,简直人间美味。
  就是籽太大太多,谢知云一连吐出好几颗柿子核,才有空答话:“嗯,还有衣裳和棉被什么的也要准备。”
  他早受不了这身大红喜服,碍眼又不方便,但山上寒凉,他不敢托大,万一生病只会更麻烦。
  既然打算下山换东西,肯定需要准备些银钱。可惜谢知云之前拿去给苏玉晴买簪子的十多两银子,早被几个嬷嬷顺走。
  幸好齐山把妆台里的首饰、匣子都带出来。谢知云清点一番,加上他头顶戴的,共有簪子两支,珠钗两支,耳珰两对,手镯三只,额饰一件,大多是这些年收到的生辰贺礼。
  更令人高兴的是,他的户籍文书和路引都装在匣子里,被一并带了出来,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谢知云摩挲着木匣,再次诚恳地跟齐山道了谢:“多亏有你,这些东西应该足够我们生活一段时间。”
  齐山挠挠头,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灰布袋子,“我这儿还有,不多,只有一二两。”
  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花钱难免有些大手大脚。早知有今日,必定要多攒些。
  谢知云没接,只道:“明天下山再看。”
  身体本就还没恢复,又大哭一场,谢知云疲乏得很,计划好明日的事情,又躺在枯草堆上睡了过去。
  第4章
  虽然身下垫有一层枯草,但也比不过铺着细软棉被的架子床,躺在上面着实不舒服。谢知云睡得并不安稳,眯上一会儿就爬起来坐一坐,或者在洞外的平底上走一走。
  齐山大部分时间都在山洞里守着,等人醒来就去寻些野果、鸟雀之类的回来充饥。经过先前那一遭,他再次烤肉时,往里塞了些茅草根、木姜子枝和野葱,表皮也拿果皮仔细抹过,如此烤好的肉腥气没那么重,口感也稍微丰富一点,没那么难以下咽。
  谢知云知道自己应该尽快补充体力,多少都会吃一些。
  又过去一夜,谢知云明显感觉自己精神好了很多,头不再昏昏沉沉,视线都更清明,说话也不是有气无力。
  早上运气不好,没有肉吃,齐山出去一趟只挖回两截小臂长的葛根。就这点收获还费了他老大力气,因葛根埋得很深,盘根错节,又没有锄头,只能用石块和木棍一点点刨。
  挖出来的葛根不用费心处理,直接扔进火堆烤一烤就好。
  “先垫垫肚子,等下山再换些吃食。”
  谢知云应了声,没等着齐山帮忙,自己拿了一根,学着他的样子,在地上拍掉柴灰,然后慢慢剥掉外皮。
  他以前吃过葛根粉冲泡的糊糊,晶莹透亮的,加上蜂蜜和干桂花,又香又甜。却是第一次见完整的葛根,烤着吃也是初次体验。
  这外形普通的树根,比想象中味道要好。
  入口微苦,但多嚼几下便会回甘,粉糯粉糯的。就是渣太多,有些费牙。
  沉默着吃完烤葛根,又用枯树桩里装的水洗过手,两人便开始为下山做准备。
  谢知云一身大红嫁衣太惹眼,行动也不便,可他旁的衣裳一件都没能带出来。好在齐山还有一套换洗的衣物,虽说过于宽大,但搓几根草绳绑一绑,也勉强能穿。
  事到如今,谢知云也顾不得这是个汉子穿过的。反正只有他们两个人,也没谁能说三道四。
  倒是齐山看小少爷穿着自己的衣裳,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又怕被人嫌弃,在旁边踌躇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洗干净了的。”
  衣裳虽有些旧,但没什么异味,谢知云自是信他的。他点点头,看到男人坐立不安的模样,想了想道:“你不必如此拘谨,既离了谢府,你我都是一样的,往后也不用再喊少爷。”
  “啊?”齐山终于抬起头,很是为难,“那要怎么喊?”
  谢知云也不知道,把问题踢回去,“随你,不是少爷就行。”
  他原以为齐山要思考很久,没想到很快就听那人咳嗽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阿,阿云!我这么叫少……你,行吗?”
  谢知云没什么意见,“嗯”一声算做答应,转头把换下的嫁衣叠好。这东西丢了浪费,带下山兴许还能换几个钱。
  “不知道山下什么情况,还是早点出发的好。”
  齐山拍把脸,赶忙凑上前帮忙收拾东西,“下了山就有个村子,可以先去看看。”
  临行前,两人又稍微做了些伪装。
  虽说谢知云觉得以他爹那好面子的性格,知道自家小哥儿和个车夫同时失踪,应该不会大张旗鼓地到处找人。况且这会儿应该正忙着想法子填补漏洞、应对贾府,也腾不出什么人手,他们还是比较安全的。
  但谨慎些总没问题。
  两人用木炭把眉毛涂黑画粗,又在脸、颈手包括衣裳上都抹了黑灰、黄泥,头发也刻意弄得乱糟糟。打眼一瞧只会以为他们是遭逢变故,长途跋涉的难民。
  山上并非完全荒芜人烟,偶尔能窥见一点乌黑的房顶。但齐山说真要去找,兴许得翻山越岭,走很远很远的路才行。谢知云只能放弃去这些人家换东西的打算。
  不过越往下走,地势就越平坦。约莫半个时辰后,总算看到聚集的房屋。远远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吠,和孩童嬉戏玩笑的声音,瞬间热闹起来。
  两人就近挑了户人家问话。
  简陋的几间低矮土墙屋,外边儿只用竹篱围了一圈,一眼就能看清里面的摆设。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坐在院儿里择豆子,听到人喊也没起身,只招招手让他们进去说。
  “瞧着眼生,你们打哪儿来的?”
  两人早在路上就商量好说辞。
  齐山一开口便带上点口音,“北面的青州府,村子遭了土匪,家里人都死光了,只剩咱俩逃出来。不晓得这是哪儿?离宁州府还有多远,咱想去投奔远嫁的二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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