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两拨人脸上都带着伤,虽被分开,却依旧咬牙切齿,很不服气。
何守义左右看看,顿觉心累,耐着性子挑了个最软和的问话:“春生家的,你说说这是怎么了?”
丘谷抬起一双肿得不成样子的眼,带着哭腔回道:“我要带絮哥儿离开柳家。”
“嚯!”
“谷子转性了?咋想通要走了?”
此话一出,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不过倒不怪他们如此反应。
柳春生已经去了七八年,起头知道丘谷父子过得不好,丘家庄也来接过。但丘谷死活不走,为此伤了丘家二老的心,许多年都不曾来往。
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丘谷竟主动要求离开,还喊来丘家庄的造势。
村民们一个个啧啧感叹,那头丘谷依然在哭,反反复复就是那一句话,可见离开的决心。
“好你个没良心的!害死春生不够,还要把他的骨肉也拐跑!我儿怎么这么命苦啊!”张远兰一屁股坐在地上,涕泗横流。
丘谷他娘一撸袖子就要上前,被张玉梅拦腰抱住,只能在原地喊叫:“我呸!谁不晓得春生是自己掉下崖摔死的,你个泼皮别想赖在谷子身上。你们几个黑心烂肺的这么磋磨他夫郎和孩子,也不怕哪天被勾下去作伴儿!”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干不净地对骂一堆,吵得人耳朵疼。
何守义不得不拔高音量怒喝:“够了!都给我住嘴!”
好不容易安静些,何守义松口气,侧头看向丘谷,“这不是儿戏,你可想好了?不后悔?”
丘谷抹把眼泪,挺直了腰杆,“想好了,不后悔。”
何守义点点头,心中已有决断。
张远兰见势不妙,手脚并用,扑到何守义面前,“不行,他是春生的夫郎,死也得死在柳家!”
丘谷他爹:“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我都跟秀才公打听清楚——丈夫死期满三月,夫郎就能改嫁、回娘家,孩子自己愿意也能跟着走。要不是谷子心软,早就跳出这火坑,哪儿会叫你们欺负成这样。”
张远兰还是不依。
家里三个儿子,除了老二柳春生老实本分,另两个都心眼儿多,早分出去。他们用房子哄着老二一起过,哪知老二命短,于是只能留住丘谷和柳絮。
要是丘谷带着柳絮回了丘家庄,家里那么多活儿谁来干?等老了动不了谁来伺候?
张远兰越想越害怕,扯着嗓子哭嚎:“天爷哎,这是要我的命啊!他们走了,叫我和老头子怎么活?”
“早干嘛去了?”何守义对他同情不起来,拧眉看向始终没出声的柳满添,“你怎么说?要不满意,就报官。”
律法都有写,能等到今天,不过是丘谷不愿离开。哪知一向软弱可欺的他突然硬气起来,铁了心要走,再闹到县衙,只会更难看。
柳满添长叹一口气,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不能答应啊!”张远兰还想撒泼,“他丘谷走行,絮哥儿是春生的种,怎么能跟着一起?”
不等何守义喝止,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何天珠跑出来,环顾一圈,最后视线定在他爹脸上——
“爹!絮哥哥说,说他要断亲!”
何天珠用力喊出这句话,忍不住闭了闭眼。
周围突然安静,仅一瞬再度沸腾,比之前更加吵闹。
连何守义都震惊了,嘴唇张了又合,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可知道在说什么?”
所有人都看过来,何天珠挺了挺胸膛,反而不怎么怕了,“嗯,絮哥哥说他在柳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吃穿都是自己挣,还帮着赚了不少,该还的早就还清。”
“他还说,现在断了一条腿,张阿爷和金花婶子就急着把他卖给石溪村的病秧子冲喜。他若是不断干净,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被活埋。”
这下村民们看张远兰和苗金花等人的眼神都变了,还有直接朝他们吐口水的。
“真是心毒,絮哥儿身上好歹流着柳家的血,怎么下得去手。”
“我说谷子怎么改主意,合着是要逼死人和春生的独苗。这换谁也忍不了,不拼命都是好的。”
“我听说,絮哥儿这脚原本不过是扭了下,养几天就好。是他张远兰偏要人起来做活,才给摔断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张远兰等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有村民言语支持,加上丘家庄的人在一旁施威,柳家人再胡搅蛮缠也没办法。
这亲最后还是断了。
何天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取来笔墨纸砚,由何天珠转述柳絮的话,何守义执笔,在柳家院子写下了断亲书。
好些村民自愿做见证人,在上头按了指印。
尘埃落定,被叫来造势的丘家庄众人欢呼雀跃,丘谷扑到娘亲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舍。
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
谢知云盯着丘谷,久久没有迈步。
若是阿爹还在,应该也会护着他吧,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阿云,我们回去吧。”
“嗯。”谢知云应了声,收回视线,又微微牵起嘴角。
不过幸好,现在也不算糟。
第15章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约定收货的时间。
这天天气不大好,早上起来灰蒙蒙的,风也吹得厉害。但两人还是抓紧吃过早饭,把所有能用的麻袋、竹筐腾出来带上,就牵着驴子下山。
“你们真收山货?不是唬人的?”
乡下人起得都早,一路上碰到不少下地干活儿的村民,看见两人难免问几句。
谢知云也不厌烦,每次都认认真真回答:“真收,今儿就在村长门口搭台子,可不敢骗人。”
“那你们要些啥?都是什么价?”
“核桃、板栗、橡子、葛根、桐子果这些山货都收,有晒的笋干、菌干、草药也行,价钱和市价差不离……”
问话的人要还想拽着谢知云仔细打听,他就笑盈盈道:“我们这会儿就赶着去收货呢,您家里有这些东西都可以拿去看看。”
如此说得口干舌燥,总算到了何家。
意料之中,并没有看见来卖货的,倒是不远处的树下聚了几个大婶阿叔,正磕着瓜子闲聊,但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瞥向这边。
谢知云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径直踏进何家院门。
齐山怕他失望,宽慰道:“现在还早,再等会儿人就多了。”
谢知云转头冲他笑笑:“嗯,我们初来乍到,他们担心也正常。不过只要有一个人起头,应该就好了。”
何家人早在屋里候着,两人一进门,他们便帮忙搬了桌椅到外头空地上。
何天明:“今儿外边冷,我看要不还是到院子里去。”
谢知云把驴背上绑的麻袋都解下来,忙得头也不回,“不用,这儿挺好的,谁都看得着。”
又喊张玉梅:“婶子,还要劳烦你们把准备的山货拿出来,我在这儿过秤。”
张玉梅一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赶紧招呼何天明兄弟俩进屋拿货。
一袋笋干、一包菌干、一筐葛根,谢知云清点一番,确定没什么问题,就让齐山称了重。
“一共是一百一十七文,叔你们再点一下。”
“我看着你数的,不会错。”何守义接过铜板,直接就放进钱袋子,一阵丁零当啷的响。
他们说话都刻意拔高音量,四处观望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真给钱了!现结的!”
“何家小子和他们交好,说不定就是做戏呢。”
“两个外乡人,能有那本事儿?八成是骗人,乱喊的价,我还是自个儿去镇上卖。”
“哎,荷花嫂子,你干啥去?”
“他爹腰疼,这两天出不了门,家里还有些葛根没卖完,拿来试试。”
被喊作荷花嫂子的妇人说完就急匆匆往家走,想劝都劝不着。
不过她这一开口,其他人都有些意动,但又想再瞧瞧,一时间也就一两人跟着离开。
谢知云坐在方桌前,只远远地看着,并不着急。
又吹了会儿冷风,终于等到新的主顾——是李奶奶和一不认识的妇人,还带了两个面黄肌瘦的小孩。
他们结伴而来,东西却不多,只有两小包笋干和一筐山核桃。
谢知云不嫌少,照样过秤算钱,当面交付铜板。
这下嗑瓜子的人再坐不住了,拍拍屁股站起身,边走边想家里还剩什么东西能换钱的。
何家门口聚满了人,甭管是卖货的还是看热闹的,都挤在一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
“这个要不要?”
“我这和旁的不都一个样,咋就不行?”
“这也太便宜了,在集市卖八文一斤。”
“不要挤!”
大冷的天,齐山和谢知云愣是忙得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