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宁千岫冷眼看着方才还仙风道骨的侍从转瞬便变成了一把枯骨,又转瞬恢复原状,面无表情地举剑在掌心划一刀。
记忆能够抹去,那身上的伤呢?
熟悉的疼痛感漫上,再次失去记忆的宁千岫手指按在伤口上用力,转瞬便明白了自己的困境。
【记……封存……】
他听见脑海中一道断续的机械音响起,他心念一动,问话还没出口,便听它的声音陡然加大,让缺乏感情的语调硬生生拉出三分声嘶力竭。
【我是……唯一可信……请……相信……】
声音戛然而止,他却觉得身上一松,某处无形枷锁松开些许。
谁都没有发现这短短一瞬间的变化,钟善不可置信地看着宁千岫,一把扯住他的手腕,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即使是仙身都无法愈合。
“你疯了!当众下天君的面子,即便他倚重你,也未必不会罚你……罢了,你向来有主意,”
他闭了闭眼,咬着牙根才将突然而起的情绪压下,看着眼前一无所知的两个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怎么,他对眼前的这两人总有莫名的亲近感,叫人怀疑不起来。
大抵是因为他们的眼神实在太过清澈,实在藏不住那么多勾心斗角。
他收回手,任由鲜血往下滴:“没事,天君不会如何,你们安心蹭饭就好。”
钟善叹了口气,颇有些气闷地自顾自往前走。
言泉显然被这一连串变故吓了一跳,见眼下气氛古怪,也不敢乱说话,默默地走在一边,却听宁千岫主动开口:“你还记得从前在凡界的事么?”
言泉一愣:“那是自然,在凡界我们便是一块修行的,随后……”
他眉头渐渐皱起,这五百年来每一件事他分明都有印象,可要细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没纠结多久,言泉便挥了挥手:“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
宁千岫将他疑惑的神色收入眼底,便不再追问,言泉对着打哑谜似的对话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性地开口:“是这天君宴席有问题?”
也不知言泉到底是怎么从这问题上得出此种结论,但从某个角度来说,倒也挺敏锐。
他拍了拍言泉的肩膀,留下一头雾水的言泉不再多言。
待几人来到天宫门前,已是过了许久,钟善闷头走了一路气也消了不少,此番又别别扭扭地走回宁千岫身边,便听见对方先开了口。
“诸多隐瞒是我之过,但眼下不是时机,日后定尽数告知。”
钟善原本要出口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一张脸张红了,见鬼似地看着宁千岫,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天君所在的天宫颇大,此刻却空无一人,厚重的大门无声自开,宁千岫一眼便望见了站在殿中的人。
说是宴席,宾客也就只有他们三个。
那人回过身来,面容却是模糊不清,宽大长袖一挥便落座主位,酒壶飞至半空替三人斟上酒:“塔上风光如何?”
钟善俯身行礼:“是我与言仙官好奇,才拉着神君一同前往,还请天君恕罪。”
宁千岫有些好笑地将护犊子的两人拦在身后,直视着主位上的人:“这天漏了这么久,你也不与我说,我忧国忧民上去替你瞧一眼。”
这态度简直目无尊卑,言泉顿时抽了口气,天君倒是习以为常,甚至还笑了声:“是啊,再过几个月便要拦不住了。”
宁千岫挑了挑眉:“天君接下来打算如何?”
分明是千百年未见的异象,到二人口中便像是无关紧要的家常话,还未等天君再开口,宁千岫便自顾自地在一侧的位置上坐下,场上便只有钟言二人站在僵在原地,直到天君好心地指了路,才恍恍惚惚地在另一侧坐定,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吃饭。
天君的视线落在宁千岫身侧的佩剑上,没有回答问题,反而毫不相干地问了句:“你的剑灵呢?”
宁千岫看着满桌子珍馐佳肴反问一句:“我该有剑灵么?”
即便记忆缺失,他仍能从好友的反应中看出,今日已用剑不止一回,即便如言泉所说,它被派出去做事,也断不会让自己完全感知不到。
是这把剑本身便没有剑灵,还是有人让他的剑灵无法出来?
天君的嗓音中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自然,你可是我们仙界唯一的神君,神剑威名远扬,实属仙界之幸。”
“是么,”宁千岫冷笑一声,“敢问天君,我的剑叫什么名字?”
对方蓦地沉默下来。
长剑出鞘,殿内平地起风,眨眼间宁千岫便站在天君身侧,一道银芒点在他颈边:“一把没有名字的剑,还会有剑灵么?”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骤然阴沉下来,在街道上穿行的小仙疑惑地抬头,一滴雨珠落在他脸上。
“仙界......下雨了?”
只有宁千岫看见天上的洞在暴雨之中塌陷了一大片,大大小小的陨星砸在那张透明的网上,他几乎能听见那屏障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仿佛整片苍穹都下沉了几分。
钟善与言泉顿时站起身来冲到宁千岫面前,一边一只胳膊便要把人往后拽。
钟善头痛得厉害,他不明白为何一贯沉稳的好友今日像是杀红了眼一般,见到人便要比划两招,他一边死死按着宁千岫一边强颜欢笑。
“天君,他今日与您的仙侍起了冲突,怕是心情不好,今日之事可否下回再议?”
命门都被宁千岫捏着,天君不慌不忙地朝三人举杯:“无碍,此番宴席本就是为了请求神君补天,他心中有气也是应当。让他回去想想。”
他将酒盏一横,里头澄澈的酒液便洒在三人面前:“三日后我仍在此地等你,先去街上瞧瞧。”
那酒液聚在地面上久久不散,鲜红的一捧最后化作一只死不泯目的充血眼眸死死盯着宁千岫。
那是属于钟善的眼睛。
第37章 剑冢一梦(三)
“天君想让你一个人将天补了?”
出了天宫, 言泉紧绷的神色才陡然一松,撇了撇嘴琢磨过来,有些不是滋味。
宁千岫身上的冷意仍未散去, 今日变故太多,如今听见这戳心窝子的话都能心平气和地答疑解惑。
“这天都要塌下来了也就他知晓, 单单来找我, 不用想也知他安的什么心。”
言泉:“你这是摆明了不想管, 天君看上去也不急,难不成三日后你便转性了?”
宁千岫想起那只血淋淋的眼睛, 心中冷笑。
那人显然知道自己的软肋, 却还要再放自己考虑三天。
是为了彰显自己所谓的宽容温和,还是为了给自己致命一击, 让他甘愿自我牺牲?
钟善叹了口气:“的确不厚道。只是你如此顶撞他, 以后日子未必好过……罢了, 我去信一封让利三分, 这事或许也就翻篇了。”
即便眼前迷雾重重, 此刻宁千岫仍被这豪迈的发言震得嘴角一抽:“钟兄若是苦恼于财力雄厚,可分我一半。”
他们这顿饭到底没吃成,此刻晚霞正浓, 街头巷尾逐渐热闹起来, 宁千岫惦记着天君的话, 便沿着街巷慢慢往前走。
这年头凡人得道成仙已不是什么稀奇事, 一个月便能有四五个新面孔,人一多, 原本自视甚高的仙界也就和凡界闹市没什么区别。
“几位仙君可知金玉楼往哪边走?”
宁千岫抬头, 便见一对年轻男女站在自己面前,颇有些拘谨地看着自己。
言泉伸手一指:“那边看上去最富丽堂皇的楼便是了, 好认得很。”
看着那对年轻男女的背影,言泉老气横秋地叹了声:“刚来仙界时我也万般皆新奇,谁承想如今也觉得无趣了。”
钟善一扇子敲在钟善肩头:“别叹了,金玉楼的满汉全席吃不吃?”
言泉顿时来了劲,双眼发亮还要装模作样地推拒一番:“怎么能让钟兄如此破费……”
钟善神色莫名地看着对方:“那是我开的,破什么费?”
这下连言泉都无语凝噎了片刻,苦着脸哀叹:“这世上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腰缠万贯之人呢......”
“几位仙君可知金玉楼往哪边走?”
宁千岫回头,又是一对男女站在开口询问,本以为是方才二人去而复返,可瞧这模样又面生得很
言泉咦了一声,抬手给人指了路后摇头感慨:“最近新飞升的新人可真不少。”
宁千岫眉头皱起。
同样的一男一女,同样的问话,同样的目的。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抬头观察着街巷上经过的每一个人,忽然开口:“仙界只有年轻人么?”
钟善一愣:“自然不会,仙人寿命何其漫长,仙界多的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妖怪。”
那便怪了。
他们站在此处足有一盏茶的时间,街道行人川流不息,却都是些少男少女,不见年纪稍大的中间人,更别说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