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入侵……已清除。】
脑中电流声响起,整个世界仿佛停顿了一瞬,宁千岫扭头与一人擦肩而过,却陡然见到了一张脸。
他自己的脸。
宁千岫心中一顿,飞身而起踩着屋檐追上方才那两对年轻男女。
方才还长得天南地北的两对人此刻仿佛被剥下了一层人皮,显现出全然一样的样貌来。
他站在高处放眼望去,整条热闹的街上每一张脸都不唯一,商人与公子讨价还价,密友知己相携而行,无人察觉自己面前之人到底是何模样。
到底哪个是真?他身边的好友,还是原来的人么?
这便是天君要给他看的好戏,他可以不在乎别人,但无法不在乎好友。
言泉一拍宁千岫的肩膀:“一整天都神神秘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买凶杀人的。”
眼前的人蓦然转过身来,盯着自己的眼神格外森冷,言泉打了个哆嗦,犹犹豫豫地开口:“怎、怎么了?”
“卜命算卦,童叟无欺——!”
一道苍老的声音穿过喧闹的人群直直钻进宁千岫耳中,他寻声望去,一处无人小巷中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身前的小几上除却一个放钱的小碗便空无一物,连幡旗都挂得歪歪扭扭。
他悠然闭着眼睛,任由人群从他面前路过,许久才有气无力地唤一句,一天到头小碗里头一枚灵币都没有,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宁千岫抬步朝他走去,那老翁如有所感般睁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敢问小友想要算什么?”
钟善看着那老者的架势皱眉嘀咕一句:“仙界还有此种骗人把戏?”
宁千岫不答反问:“先生可有纸笔?”
老者抚了抚胡须,拂尘往桌上一挥,笔墨纸砚便凭空出现在上头:“小友请。”
站在宁千岫身后的二人看着他在偌大的纸上只写了一个字,老者接过却又不打开,胸有成竹地开口:“小友写的可是'破'?”
“先生可否帮我解惑,此字何解?”
老者展开卷轴瞧着那力透纸背的字迹,眼中精光一闪指了指天:“你要的不是有了?”
宁千岫眯了眯眼,未及追问老者便猛然凑近,话语含在喉咙里,说得又急又快:“但还不够,你要斩天灭地、大逆不道、粉身碎骨才能有一线生机,可你缺一把剑,这柄剑不属于这方天地,你只能赌。”
说完这些话,老翁猛地一抖,身上的精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离,整个人佝偻下去,有气无力地踉跄两步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不再理人。
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却又仿佛什么都交代完了,宁千岫站在胡同中沉思良久,终于俯身恭敬地朝老者行了个礼,从怀中掏出一只分量不轻的钱袋:“多谢前辈提点。”
老者掀开眼皮也了一眼:“我可不收钱,小友先欠着,有缘自然会再见。”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被宁千岫伸手一扶,衣袖交错间他的手心被塞入一枚冰凉的硬物,老翁干瘦的手拍了拍自己的手臂,便慢慢走出巷子,边走边唱:“前路重重无处去,舍我老病重头来——”
宁千岫指尖一疼,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物什,那是一块不知从何处掰下来的镜片,占了他的血后便泛起微弱的光,化作光点没入他的身体。那时常在自己脑中提示的破碎电音终于凝实下来。
【欢迎回来,宿主。】
不知为何,虽然对脑中的声音一无所知,但此刻宁千岫听见这道声音忽然想长叹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叹完,一股熟悉的疼痛感再次袭来,他条件反射地拔剑故技重施,那疼痛却又忽然消失。
【已帮宿主屏蔽部分侵蚀,后续功能正在紧急恢复中。】
钟善手中折扇一开一合,从宁千岫单独同老者谈话时便识趣地拉着言泉躲到另一边,此刻看他走来开口:“宁兄可是在问那老翁有关补天一事?”
言泉担忧地看着宁千岫,沉默许久猛然一拍他的肩:“我也同钟兄商量过了,若实在推脱不掉,大不了替天君将这事公开,总能找到办法......至少若是凶险,我与钟兄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这话听上去怪窝心的,思及脑中声音的意思,宁千岫试探性地开口:“我们头上的天穹若是真漏了,我们......”
剩下的话再次被迫咽下,宁千岫停顿一瞬换了措辞:“你们这几日护好自己。”
罢了,聊胜于无的提醒,从比一无所知来得好。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言泉与钟善二人定然会有些啼笑皆非,只是看着宁千岫分外严肃的表情,对视一眼到底也是听了进去。
三日时间匆匆而过,宁千岫便这么不眠不休地在观星高塔上呆了整整三日,钟言二人明白他心思重,也不打扰,只是每每晚饭后都要偷偷爬上塔来与他闲聊一阵。
“不知道是不是天宫里传出的消息,这几日仙界已开始有天裂的传闻,只是冒不出什么水花。”
宁千岫摇摇头,嘴里叹出一声:“修炼百载,尝遍世态炎凉,最后竟也落得个夏虫语冰的结果。”
直到第三日最后一点余晖落下,高塔的禁制早已解开,宁千岫此刻靠坐在屋顶上,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微微侧身看去:“比我预想得晚。”
天君丝毫不恼,学着他的模样同样随性地坐在宁千岫对面:“考虑得如何?”
三日过去,宁千岫显得冷静许多,忽然开口:“回答完我的问题,我便应了你的要求。”
天君颔首:“愿闻其详。”
宁千岫唇角一勾:“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么?”
空气忽然凝滞片刻,天君的假面似乎终于碎裂一声,露出些许怒意来:“放肆。”
【识别功能恢复完成,当前人物身份:傀儡。】
宁千岫眼中露出一丝讽意,难怪只有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一个傀儡哪还需要其他复制品呢。
哪怕裝得如此像,此地也不过一场幻梦。
宁千岫拔剑抵在天君胸口,稍稍用力,鲜血便染红了他干净的衣服:“补天之前,我先杀你。”
第38章 剑冢一梦(四)
天君伸手握住剑刃, 他周身有恃无恐的气度被这一剑划开了口子,一字一句都仿佛是从喉间挤出:“杀了我,天裂便无人可挡。”
宁千岫挑眉:“这不是你想要的?天君一死, 陨星落下,天下苍生能指望的便只有我了, 我不去, 便是十恶不赦。”
他想了想, 又补了一句:“或许我还该有个弑君的罪名?”
天君叹了口气,即便面容模糊, 宁千岫仍能感受到他阴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是又如何?”
那边钟善与言泉收到消息赶来, 听到这话心头火起,顿时一左一右拦在宁千岫面前, 冷眼瞪着天君。
天君瞧着对宁千岫情深义重的二人, 方才语气中的恼怒意味顿时消去不少, 反而带上了一点玩味:“这几日你应当去街上瞧过了, 故人相逢不相识的感觉如何?”
宁千岫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手中长剑不再犹豫,干净利落地刺穿了天君的胸膛,灵力在身前形成一道墙, 挡下了溅起的鲜血。
对方没有任何抵抗, 月白长袍顷刻间便被染红, 重重摔在地上, 长袖中伸出一截苍白的手,一截串着铃铛的红绳垂落, 随着身体晃动两下。
清脆的铃声穿透整个仙界, 各路神仙们抬起头来,只听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天宫出事了!”
人群顿时混乱起来, 准备去看热闹的、回家收拾行囊逃跑的混做一团,又听那道声音接着喊:“叛贼在那里!”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推挤着往高塔处涌去。
真是无论如何都要摆自己一道,选了个这么偏的地方也要闹得人尽皆知。
宁千岫神色不虞,余光处看着匆匆往这边赶来的人潮,手中灵力一催便欲将天君尚且温热的尸体绞碎,却撞上另一道磅礴的灵力。
他瞳孔一缩,还来不及反应,身体便被一股大力撞开。
这场景宛若一道惊雷砸进高塔下的人群中,议论声直冲云霄。
“是钟仙官杀了天君!”
“怎么会!”
“千真万确,那把剑可就是钟仙官的,别人可驾驭不了!”
言泉瞪大眼睛:“钟兄?!这同我们之前商量的不一样!”
钟善手臂发颤,却仍旧坚定地握着长剑剑柄:“不能让神君担这罪名,否则便中了天君的圈套了。”
本该是属于宁千岫的佩剑,此刻正在钟善手中亮起,与他的灵力遥相呼应。
难怪他这位一贯使剑的好友这些天来手中只有一把折扇,也难怪两个人都问剑中的剑灵去了哪里。
宁千岫手指攥紧,一股凉意从指尖往上窜,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气得发笑。
钟善不傻,不会如此没脑子地冲出来当这无中生有的替死鬼,那铃铛有问题。
是他被控制了,还是他身边的钟善本就不是他真正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