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被生生撕裂,待钟善反应过来时,他已执剑冲入人群中:“宁师弟!”
  因他的帮助,宁千岫总算找到机会喘了口气,他身上已有了不少皮外伤,整个人宛若浴血而出,有些疑惑地听到他口中极为陌生的称呼。
  【关键人物已觉醒,解锁中级识别功能,将以“钟善”面容作为标记,另已试图向外部发出求救信号,请宿主切莫冲动行事!】
  宁千岫呼出一口热气,丹田处隐隐有光华流转,灵力如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般,他手中瞻前顾后的招式终于多了三分狠辣,行云流水地将身前两三个切菜似地将“钟善”与“自己”一同送上了西天。
  钟善见宁千岫神色不似认识自己,心念一动便明白几分当下的处境,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又被面前女装的自己惊得差点握不住剑,回过神来嫌恶地将人捅了个对穿。
  “太丑了!这穿的什么东西!”
  可即便多了个人,仙民们本就与二人境界相当,如今又是为了神君内丹无所不用其极,宁千岫的状况并未好上多少,他一只手撑在钟善的肩膀上,将唇边呛出的血沫抹去,眼尾一扫捡起脚边的断剑将躲在人群后企图放冷箭的两个熟面孔钉死在原地。
  钟善也好不到哪去,却仍将身上剩余不多的灵力分给宁千岫:“还行不行?实在打不过我们还不能跑么?”
  能跑到哪去,这鬼地方摆明了要将自己耗死在这里。
  雨下得愈发大,整个天穹仿佛漏了一般,急促的雨滴扑不灭陨星砸出的燎原火焰,天上天下、人界凡界皆是一片狼藉。
  宁千岫因失血而发冷,脑中却无比清晰。
  只他们两个,拦不住这些仙民。
  他手中信息不多,即便在此刻,他仍在思考那老者口中的话。
  除却那柄玄乎至极的剑外,大逆不道、斩天灭地、粉身碎骨,他手刃天君,蔑视仙民,自认达成了前者,可若手中无剑,又如何斩天灭地,若粉身碎骨,他又如何死而复生?
  那原本尊贵无比的仙界之君,如今毫无声息地躺在屋顶上,月白色的外衫早已被雨滴与鲜血弄得斑驳不堪,从前无比爱戴他的子民们嘴上说着悲痛,眼中却只盯着内丹,毫不留情地从他的身体上踩过,他手中的铃铛也跟着声声作响,仿佛催命的铃声。
  在铃声中,高塔之下再次传来脚步声,本被宁千岫与钟善二人拼杀出一条口子的地方又被新来的仙民补上,这回宁千岫再无法辨识出他们的身份,只一分神的功夫,
  亭阁中的老者听见铃声,一双精明眼睛睁大了些,看着半空中时隐时现的三枚棋子,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有人要赶客咯!我只能帮着孩子到此地了,你若再不来,这孩子再不开悟,便没时间了。”
  宁千岫挥剑,剑槽血珠飞溅,耳边来自云层之下的声音越发响。
  “神君,救救我们......”
  “你们分明也是从凡尘中来,为何不睁眼看看这荒唐的世道!”
  “哈哈,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一声比一声急促的铃响里,这些混杂着愤怒与哭嚎的肺腑之言竟分毫不让,宁千岫眼前一片猩红,与钟善背对而立,一瞬分神间,便听见一道利器入肉的闷响。
  钟善不可置信地回身往后看,言泉握着剑柄仍保持着前刺的姿势一张脸神色痛苦,原本一尘不染的衣衫被好友的一捧热血浇透,黏腻地贴在身上。
  钟善不知所措地接住人,不知该哭还是该怒,可身后的仙民杀红了眼,他手中剑停不下来。
  “宁师弟,宁师弟!”
  言泉摇摇晃晃地后退一步扶额甩着脑袋,这急促的呼唤终于化作他脑海一团乱麻中的一道线头,沉寂许久的记忆如雪花般将他淹没。
  ……他做了什么?
  葬剑谷中第三道光芒终于亮起,自此三道传音符言泉身上最后一道符箓如一道白色火焰疯狂燃烧,将整个人吞没其中,无知无觉的人指尖一颤,眼角滑过一滴泪。
  钟善手指抖得不成样,脸上的鲜血却怎么都抹不干净,与眼泪混成一团脏污,他终于停下手来,匍匐在地上发出一声破音的尖啸。
  宁千岫呕出一大口血,剧痛之中竟是福至心灵,灼目光芒自他体内爆开将钟善与言泉推远,他最后看了一眼双眼猩红的言泉,嘴唇一动。
  这回多谢你了,师兄。
  不过片刻,宁千岫浴血的身影便被人影淹没,无数剑光法术光芒闪烁没入他身体,鲜血几乎将周身三尺云层浸透。
  【警告,警告!请宿主停止自爆!】
  【宁千岫!】
  宁千岫充耳不闻,眼中只有那浓厚的云层,他的内丹在体内爆裂燃烧,穿过层层叠叠的刀光剑影朝凡间坠去,竟能同那绚烂流星争锋。
  庞大的灵压笼罩着整片天地,这一刻任何人都无法挪动一步。
  千百年来将仙凡隔绝的层云散了。
  凡尘中,信徒虔诚跪在神庙中,一遍又一遍颂读着早已烂熟于心的祝词。
  “神啊,救救我们吧……”
  一道掷地有声的怒吼响彻云霄,凡民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往天上看。
  “你们抬头看看!”
  “若这世道有神,为何对时间诸苦充耳不闻!”
  “你们难道甘愿被这么群人主宰生死么?”
  “既天神不仁,何不掀了这破烂天地!”
  宁千岫周身浴火,每喊一句,天上便有一处阴霾被强硬撕碎,让这仙界丑恶尽数展现在众生面前。
  何为大逆不道、粉身碎骨、斩天灭地,他方才明悟。
  仙民们人人欲争的内丹,他便烧来给他们看。
  宁千岫疼痛得无以复加,心中却从未如此畅快过,这几日被当做傀儡的郁气终于消散大半。
  此刻他只恨自己没有一把利剑,将这苍穹之上的裂缝撕得再大些!
  老者终于在离开幻梦的最后一刻瞧见此景,哈哈大笑起来,将酒壶一掷。
  “此局,胜负一定。”
  无数金光落在凡民身上,宛若无声的赐福,万千悲鸣此刻终于化作复仇的利剑,直指苍穹。
  “杀!!”
  第40章 剑冢一梦(六)
  葬剑谷中, 陷于阵中的宁千岫手腕上多了几道交错的狰狞刀口,鲜血淌下漫过阵法符文,每浸透一道笔画, 他的脸便苍白上一分。
  而阵眼之外,已有不少弟子坐在原地, 嘴角仍挂着笑, 却早已失去了生机, 同自以为命定的神兵一同埋葬在此处。
  坐在一旁的赖明同样神情凝重,片刻后睁开眼睛再次往宁千岫手腕上划上一刀, 将正在愈合的伤口反复撕开。
  阵法所编织的幻梦正在摇摇欲坠, 而宁千岫的状态却仍不够虚弱,甚至隐隐有冲击下一重境界的迹象, 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可清楚记得几月前他这位新入门的师弟连内丹都是废的, 怎么能在短短时间内连破三境仍无停下的意思?
  赖明终于无比清楚地明白自己同宁千岫的差距, 他眼前人的灵流越明亮, 便称得他自己身上的灵力越暗淡。
  分明自己还比别人高上一个境界, 丹药喂养出来的修为,又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
  甚至连人缘都差之甚远,分明他才是先到云隐宗的, 为何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看着他?!
  越想便越心浮气躁, 赖明额头见汗, 一股灵流维持着阵法运转, 另一股则用来压制宁千岫。
  嫉妒如吮骨吸髓的恶兽般一口咬上了他的心脏,他无法抑制这些念头的拷问。
  宁千岫此刻正毫无知觉地在他身侧, 只要他一伸手, 这位后起之秀便能轻易死在他面前。
  反正这葬剑谷已死了这么多人了,多他宁千岫一个又有什么奇怪?这柄神剑自然也是能者居之!
  赖明猛然睁开眼睛, 如同被蛊惑一般伸手朝宁千岫的脖颈处谈去,又惊醒收回。
  他到底年纪尚轻,尚有良知心不够硬,头一回干这种事,如此反复几次后终于颤抖着下定决心,掌心贴在温热的皮肤上渐渐用力,口中不住喃喃。
  “对不住了宁师弟,有人想要你死,我没办法,只能怪你时运不济……”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威压笼罩整座葬剑谷,赖明手指一松顿时失去力气瘫软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周围。
  这绝非元婴期能有的压制力,到底是谁,能够冲破盟主设下的禁制,如此招摇地闯入葬剑谷?
  葬剑谷最后一缕夜色褪尽,日光从天边升起,一道人影从那金光中缓缓走出,手中墨伞转动不已,寸寸伞骨在空中打散又重新组合,焦土上拉出一道长剑阴影。
  她沉默地踏过一个个昏迷不醒的弟子,一双清明眼眸中只有阵眼,每走一步都卷起一道风。
  赖明趴在地上,艰难地抬头看人朝自己走近,他认得她,那位神出鬼没的内门弟子
  强烈的恐惧令他呼吸都停滞了片刻,而女子只是带着一丝讽意瞥了他一眼,手中剑光如白练,干净利落地下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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